来扎札的第一日是剧烈且崩塌的心情,天亮的很早,小河的流水仍旧奔流逃离扎札山,俊美的鸟儿开始在树上大声放肆地骚扰我的睡眠,今日就要去帮杜老太收谷,会不会技艺生疏呢?要是……这就丢脸了啊。我醒来,带着一丝焦虑望着天花板发呆,然后又赶紧爬起来,整理好床铺,洗漱好换上长袖衫,挎着布包,拿了一张毛巾,搭在肩上就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隔壁布店的龙嫂子正在给孩子扎辫子,虽然我还是有一丝拘谨,但是龙嫂子看见我反倒叫住我:“宋干部,早啊,吃早饭了吗?”
“还没呢,李叔让我去他家吃饭,吃了去帮杜老太收谷。这是你家姑娘啊?昨儿没看见她呀。”这个小姑娘正在看自己的语文课本,偷偷露出自己圆溜溜的眼睛看我,仿佛在看一个奇怪的生物。
“是,昨儿你到的时候她还在学堂读书呢。阿鹊,这是从城里来的宋干部,还是大学生呢,你要像干部哥哥一样好好学习哟。”龙嫂子对着阿鹊说道。
我挠挠头傻笑答道:“龙嫂子,阿妹你们忙着,我先去李叔家去。回见啊!”
“干部哥哥再见!”“再见!”
走在交错的青石板路上,清晨的扎札镇叮叮咚咚,也许是谁家嫂子泼水的声音,也许是谁家大哥骂小崽儿的声音,也许是赶着上学的喳喳小孩们,也许是那山坡稻谷被风吹拂时的赞叹。来到李叔家,李叔给我介绍了今天来帮忙的人,周二哥,另一个是李叔的大儿子李大,我们吃过饭后,一起去了杜老太家里。
杜老太在院子里眯着眼看了看我,问李叔:“这个娃娃是哪个?没见过啊。”
“这个是城里派来的干部,宋小娃,年轻撒,是我的新来的帮手哈,我们今天的工作就是帮你收东西的,我让李大先带他们去田里,你不用管田里还有吃饭那些,我安排好了,你老人家好好休息。”李叔一边回答,一边扶老太在凳子上休息。
老太似乎很满意,也许年轻力壮更适合土地,但是对于土地的热爱,我深知并没有这位老人多,她看我们离去的眼神里,是一种挂牵,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夹杂些许激动。
清晨的田埂上,散落着箩筐,我们分好工,李大哥去搬家伙和工具,我和周二哥负责先割谷子。今年的天气干的厉害,田里已经没有水了,这样收割也方便了许多。周二哥说干就干,农家汉子都是这般豪迈,戴上草帽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稻田,告诉我先从那一方已经金黄的谷子开始割,留下阴处的绿嫩待熟。
“宋干部,镰刀会使吧?”
“会,别看我是大学生,这些活我都干过的。”
“哈哈哈,那就好,之前也有大学生下我们这儿学习,干活就不行。咦咧,读书人也不能天天讲那些大道理,在我们这里,学问很重要,但是我们庄稼人还要实际些,没那些条条框框。哎,你看我这扯远了,来,整起走哇!(注:开始干活的意思)”周二哥很是洒脱的说道。
“好!”说完我低下头开始干活,我会干这活还是很小的年纪,那时天不亮就得出去跟着父亲一起下田,夜晚的月光还会眷顾我们这些劳作的人,一直弥留到太阳来挤它离开,就着月光拿着家里最小的一把镰刀,我就那样埋没在稻谷丛里。父亲干活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吭,往往静的刹人,当然我也不同他讲,我怕他骂我干活不专心。周二哥到底是农家汉子,干起活来,就像当年我的父亲,一言不发有力的手握住一大把稻子,使力一割一大把,我加快了进度,但我手上已经有多处细小的划痕,稻叶锋利地攻击我,我不能畏惧,我不能输给自己的承诺。
太阳从来是矛盾的,我对他的态度也是矛盾的,热烈才会有收获,可是对于收获这个阶段来讲是艰苦的,汗早就打湿了衣衫,许久没碰农活的人,被生活的锋利伤到了,灼热的阳光在炙烤我的心脏啊!心脏是热烈的,热烈到我快呼吸不过来。李大哥和周二哥已经开始打谷,田里有序的击打声十分动人,李大哥怕我割谷割烦躁了,就让我上手,我愣了愣,还是过去接手了。
“小宋,这个呢,用力要均匀,不要力太小,也不要力太大,你试试。”周二哥说道。
我握住沉甸甸的谷穗,手用力扬起,再狠狠地摔向档板子(注:工具),伴随一声响,那些脱落的金黄谷粒就像烟花一样绽放开来,最后落到牛角半桶(注:一种收割稻谷的工具)里面,周二哥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收谷,但是我离开乡土之后读书后的第一次,我本以为我已经忘记这门在乡村求生的手艺,可这种东西应该是源自幼时,深刻入骨髓,只要一拿起来,就可以熟练地操作起来,唯一不同的是我现在这一双光滑的长大的手。
我感到内心舒畅,把这些日子的苦闷都用力摔在档板子上,那是说不出的爽快,我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干活。
十点半的时候,我们把收割好的稻谷装到箩筐去,李大哥挑起来毫不费力,可是我挑起来走不了几步就不行了,只好换成背篓来背。回途中有一个小小的陡坡,我们都十分小心,我尽力压低腰身去适应这个坡度,背篓的带子勒着我的肩膀往后,而我不得不再低头用力向上走,这着实是痛苦的,我似乎能感受到我的眉毛都痛到拧成一坨了,这大概是生活的泥沼拉着我的腿吧。
两位大哥留我在杜老太家里晒谷,他们去挑剩下的回来,而我负责晒谷。草帽闷湿了我黑色的头发,黏糊糊的,我将谷粒摊在院坝里,杜老太坐在门口看我晒谷,说道:“小干部,你先用手里那个杆子把多的谷子推到边上一点,然后往上摊开就好了。”我点点头,也许老人家是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干活干的不好吧。
上午的活结束了,回到李叔家里吃饭,李大嫂(李大哥的妻子)忙打趣道:“哟,宋干部,还真看不出呀,你干活还挺不错的呀,不像之前那些大学生,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来找爹说干活太苦了啥的。”
我挠挠头,我其实也很痛,许久不干活,拿习惯笔杆子的人其实是不习惯的,回招待所的路上,疼痛更加来的剧烈。冲凉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有许多小小的伤口,碰到水的那一刻,疼痛地让人清醒,水从我的头顶留下来,我看着我的手上被拉开的一道道小口子,别看它小小的一点点的样子,血丝就着发白的皮肉,却会让我感受到疼痛,这大概是我作为人的最直观的感受了。
午休结束之后,我拿起笔想写点东西,但是手上小口子的疼让我无法集中精力,我只得作罢,我静静地坐在招待所门口,这蝉鸣让人恼怒,聒噪聒噪极了,就像你这愁煞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