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猴

      王世阳是我老家的一个伙伴,一个小时候天天黏在一起的伙伴,比朋友还黏,高中之前,他的家就像我的家一样,除了吃饭睡觉不在一起,其他时间几乎有他的地方都有我。

      王世阳有个小名,叫“捣蛋”,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喊他“王捣蛋”,其实,他一点也不捣蛋,他是个老实人,不仅老实,而且非常玄(玄是方言,意思是弱,没能耐、本事等),他爹就他这一个传宗接代的宝贝儿子,所以虽然穷却没让他受过。

      王世阳的家,是全村最脏的,他们的衣服从来是新买的一直穿,一直穿,穿到换季,穿到破烂为止。若是夏季衣服,还能见洗衣粉,倘是棉袄之类的,基本与洗衣粉无缘,床单被子看不到棉布是什么样的,像膏药一样,不过膏药是中药味的,他们家的被子是刺激味的。厨房更不好描述了,锅台永远是黑的,做饭前的第一件事不是和面,而是刷碗刷锅。爱干净的人都不去他家,去也就是站在院子里,不会走进堂屋,而我是一个不怕脏的人,他家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过我的脚印,因为我和他天天黏在一起。我们的作业从来都是开学的头一天晚上在他家的蜡烛或电棒下熬好的。

      王世阳大我三岁,但基本上算和我同岁,因为他完全没有大我三岁的智慧,不过他确实比我懂得多,很多常识故事都是他教我的,我们唯一只同过一年班,因为我们那上学很少分班,只要不留级,就会一直同班到小学毕业。那是在小学一年级,他留级了,我从育红班升到小学后和他同班,而第二年他升到二年级,我留级了,至此至终,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次同班。他坐在第一排,老师的眼下,因为留级,他学习还算好,他经常下课到我的座位旁说话,说的津津有味,讲梦,天南地北的扯。

      我们的与老师,姓杜,还是班主任,带个老花镜,教拼音,“a、o、e、i、u、ü”,她在讲台上扯着嘴,我们在下面扯着嘴,王世阳扯了两年,我也扯了两年。杜老师是全乡最称得上老师的老师了,因为她教了三代人,她是民办,没有退休待遇,只有教学才有工资,不教,就是农民,所以她一直教,一直教,说她教了三代人都有点保守了。

      王世阳成年没洗过澡,没有洗过衣服,其实,那年代谁家又有条件洗澡呢?谁身上不是一身灰,我曾经的脖子灰有二尺厚,朝天拿个书用脖子夹住,头上的虱子都快成精了。王世阳也是,不光头上有,身上也有,不过王世阳有个爱好,就是上课时把手伸到胳肢窝里,头扭120度,望着壁虎撺过来撺过去的屋脊,掏出来一个,按在书上,用大拇指甲爆破,只听“啪”地一声,消灭一个“敌人”,接着,头再上扭120度,手掏进胳肢窝,意念意念又逮住一个,按在书上,用大拇指甲,“啪”的一声,爆破!在老师眼皮底下,朝天如此,雷打不动。杜老师忍无可忍,教训了好多次,可这不能改啊,改了身上痒痒啊,一痒痒手就不自觉的掏进去摸,越摸越上瘾,这上瘾不在于虱子,而是在于捉住虱子的快感和爆破虱子的胜利感。杜老师也不全是园丁、蜡烛,遂给他起了个外号“望天猴”,因为王世阳又瘦又小啊,每次伸进胳肢窝总仰着头意念,所以,老师这么一喊,同班同学也就跟着喊,最后全校学生跟着喊。“望天猴、望天猴”总是在课间和放学路上在王世阳的背后嘻嘻哈哈的出现。

      王世阳老实,从来不屑于此,我俩还是一坨,黏过来黏过去,直到中学毕业,我读高中了,他失学在家务农,这个外号才渐渐的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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