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图书馆

孤独图书馆(未完待续)


    不到七点我就醒来了,天色未开,窗外是深浓的灰蓝,冬天的早上又冷又硬。可是我还是起来了,虽然是周末。洗漱完以后,我坐在床边喝牛奶,一边思量着能够去哪里消磨掉一日。可是,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来到这个城市已经5年了,我还是没有朋友,和过去的28年一样,没有任何一个。即使是略微交好的同事,也是没有的。刚开始入职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有工作上的应酬和同事间的饭局,可是我不善言辞经营,坐在人堆里茫然失措,到最后也只吃面前的那盘菜,上级和同僚觉得带着我徒增麻烦,渐渐的便连这类活动也没有了。闲余时间,我只是呆在这间租住的屋子的,无所事事的打发掉时间。我甚至连电视机也没有购置,除了翻几页书,大多数时候,是静静的发神,呆看照在地板上的光线慢慢的黯淡了下去。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尾深海里的鱼,无论清醒还是睡眠,不动声色的睁着茫然的眼,迟缓又节奏的吞吐、吞吐、呼吸、呼吸,仅仅只是呼吸着。

    为着母亲的身体,大学毕业以后我留在了本市。可是又为着不和她靠的太近,我考取了这个小县城的一个事业部门,每半个月回家一次。刚开始我们每天都通话,渐渐地我厌倦了,自打我初中时父亲同她离婚走了以后,她总是在说重复又累赘的话,循环往复,永无疲惫。现在我往往一个星期才给她打一个电话。我觉得抱歉,但是每当拿起电话就觉得无比疲累和厌倦。她并不催逼我结婚,可是我知道她很介意我一直单身,她用她特有的方式向我传递不满,像潮水一样绵密不断的压力,一波又一波,我像一尾鱼一样,停在礁石上,抵抗着。

    我从来没有恋爱过。我连一段普通的友谊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更遑论是一段恋情了。况且,也没有人看上过我。毕业五年,曾经的同学和一同入职的年轻同事们,都开始变得言辞灵巧、时髦悦目,而我依然穿着大学时代的牛仔裤和球鞋。由于缺乏运动,我已经有些发胖了,手臂和腰肢都圆滚滚的,大腿裹在旧牛仔裤里紧绷绷的。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人情的练达和谈吐的机巧都是我不熟悉的,为了避免总是紧张,除了工作交接,我与周围的人连话也是很少的。我想,在男人眼里,我不仅不够好看,还缺乏灵动。

    他们都觉得我很木讷和笨拙吧。的确是这样。但是也不是完全的,我自己知道,我有很灵敏的嗅觉。实际上,我常常是通过鼻子辨识每一个人,而不是用眼睛。

    我曾经暗暗的喜欢过一个男人,是同间办公室的同事。踏入工作大楼的时候,我立刻就能嗅出他的行踪路径,即使那是两个小时以前的事情;在上百人的热汗腾腾的的会议室里,我闭上眼睛略略用劲呼吸,就能立刻找到他的位置;我能辨识出他洗衣粉、洗发水、沐浴乳、牙膏、剃须水……的品牌和香型,以及前一餐吃过的食物,爱抽的是什么烟。有一段时间,我热爱去超市的货架边细细的嗅闻寻找,然后把家里的日化用品都换成与他一样的。但是,有时候会闻到更为伤心绝望的气息,那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味道。

    是的,他是一个已婚男人。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我还是自己寻欢作乐了起来。我一直主动在下班以后帮同间办公室的同事们清洗茶杯和烟灰缸,这一点令他们很欢喜我。其他人的茶渣和烟蒂自然去了下水道,而他的,我仔细用食品袋收集了回家。我将废茶叶放在阳台上彻底晾干,筹多了以后就填充在枕套里做成了一个茶叶小枕头,晚上睡在上面入眠,恍惚如枕着千万个缠绵的吻。烟蒂则小心的用剪刀减去了烧焦的地方,用纱布口袋装了起来,放置在衣柜里,是以我的每件衣服上都有着淡淡的烟味。以致一些不太熟悉我的人,会以为我是有男友的,我总是笑而不语。私心里,真的觉得有个不可捉摸的男人同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早出晚归,他晚出早归,我们从不能见面,可是我们用同样的牙膏与香皂,眠在同一张床上,我的身上笼罩着他的气息。

    即便如此,我仍然是无所归依的。

    喝完牛奶以后,我决定还是去图书馆。这样的一个小县城,图书馆里实在是没有多少库存的。而且,人们都忙着打牌出游和交际,没有人会去图书馆,况且网购和电子书多么方便呢。我选择去那里,只是因为那里人少,以及从早开到晚的暖气。我常常在那里和几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儿一同从清晨消磨到日落闭馆。

    乘公交车的时候,有个体味浓重的男人坐在我身边,我一直压制着尽量轻缓的呼吸,生怕太过深重的呼吸会搅动他身上浆糊一般的粘稠的气息。高中的时候,为了远离母亲,我选择去了另外一个城市读书,每月仅有一次归宿假,需要乘坐整整三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有一次我睡着了,坐在我身边的一个男人把手从我的衣服下摆伸到了我的胸口。后来我惊醒了,但是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永远难以忘记他身上浓重的体味。回家以后,我呕吐了很久。我没有告诉母亲,只说胃疼。自那以后,我的嗅觉一日日灵敏了起来,甚至到了困扰我地步。

    我能够在母亲的枕巾上闻到眼泪的咸腥味,这股味道令我反胃。

    踏入图书馆,我便闻到了一股书籍霉蛀的味道,管理员告诉我昨日又整理了一些曾经的管禁书籍出来。文革的时候,红卫兵从各家各户收缴了不少书籍,来不及销毁的便堆积了起来。文革结束以后,县政府拿捏不稳时局,也不知该销毁还是该公开,于是在建成了公共图书馆以后便一股脑儿的挪了过来库存着,也无人打理问津。近几年才时不时的清点一些出来供公众借阅,可是常年堆积在底楼库房,不少已经霉变的厉害,早已无法阅读了。

    我翻了翻那些前苏联的作品,书页的霉味和内容都令我实在没什么胃口。

    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借了一本悬疑小说,是个未见经传的作家,文笔尔耳,情节蹩脚,开篇便是老套的连环杀人案,躺在床上读了两章,觉着有些乏味便睡下了。

    夜半的时候,恍惚觉得有人在我身边躺下来,轻轻的揽着我的肩膀,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身后只是我用来垫住脊背的枕头,天花板上闪过来往车辆折射进来的光,楼下有过路的醉客唱着走调的歌,此外并无异状。我按按太阳穴继续睡过去,此后却乱梦连连,直至早晨7点才挣扎着从梦里逃了出来。

    离上班时间尚早,也无甚消遣,便抓过昨晚未尽的小说继续读了起来。书签夹到了第六章,我并不记得自己读到了这么远。书页间却掉出一方叠好的纸,我打开来,是一张人物关系图谱,真是有心人。细细看了看,昨晚读的前两章突然明朗了起来,原来被杀的众人之间关系盘根错节,看似不相干的人物,其实暗流汹涌、别有洞天。我对照着又重新翻看,竟觉得愈发的精彩了起来。我忍不住击节赞叹,赶紧翻到扉页抽出借阅卡,想看看是哪样聪慧的人物,可是借阅卡上却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小时倏忽而过,闹钟惊叫了起来。我慌慌张张的放下书赶紧洗漱出门,坐在办公桌前了还在惦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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