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楼(2)

屋里灯仍亮着,花四娘就在大堂里,一条一条地将事情问清楚,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坐在桌边,压低了声音说话,气氛寂静而神秘。何虎的一众兄弟,由小二带领,从后院上三楼去休息,安排停当,小二才下楼,见两人正在密谈,便转身欲从后院下楼。

“阿福,你下来!”花四娘唤小二下楼来,看样子有事情嘱咐他。阿福听了,转回来,悄没声地站在了花四娘面前,“四娘,有什么吩咐?”

“你现在就去休息,明天替我去送个信,来回得十天,能办到吗?”花四娘问的话似乎有些多余,谁都知道阿福是沉香楼最能干的伙计,也最听四娘的话,他父母双亡,被仇家追杀,幸得四娘收留,才得以隐姓埋名,得以生存,别说是送个信,就是让他赴汤蹈火,他也是愿意的。

“能!但不知送到何处,送给何人?”阿福低声问道。

“杭州贺家庄,贺启刚,是我舅舅。你下午出发吧,我信写好了再给你,”

“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阿福不再多说,转身去了后院。

花四娘看着阿福离开,沉默了一会儿,思考周全了,才对坐在旁边的何虎说道:“何大哥,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先上楼休息,改日再作商议。这段时间还劳你和你的兄弟费心,他日必有重谢!”

何虎听罢,并不说话,起身朝花四娘点了点头,上楼去休息了。花四娘一人坐在桌边,烛火摇动,她心思还在刚才的对话上。

原来,花正是假死,至于为什么,何虎并不知情。何虎与花正于三年前相识,那时花正不叫花正,叫做李三,在震威镖局做镖师,后遭人嫉恨,被诬陷而逐出镖局,流落到碧峰山。碧峰山的一帮子弟,干的是打劫的勾当,领头的便是何虎。何虎见他谈吐不凡,武艺高强,便劝他落草。花正原不肯,后来想到自己流落至此,无个安生之处,只好先在山上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不出三年,就做到了第二把手,山里的众弟兄也尊敬他。何虎原不知花正的真名,也不知他的来历,后来兄弟间酒酣耳热,花正自己说了出来,还把怀里的玉佩拿给他看,说他父母被奸人迫害而亡,只有个妹妹叫花芸,从小与他一同习武,会一些功夫,也会诗书歌赋,人出落得仙女一般,现今应当二十有四了,只是不知现在何处,听说西安关山镇有个沉香楼,老板娘姓花,人称花四娘,素有名声,年纪也正好,不知是不是她。

一个月前,花正带着几个弟兄,乔装去山下的碧峰镇闲逛,进了一处店家喝酒,没成想对面桌上的人认出他来,并且似乎与他有仇怨,悄声下楼,叫了一伙人,要结果了他的性命。两边的人手执兵刃,大打出手,花正在弟兄的掩护下,艰难地逃上山,身上多处重创,性命堪忧,何虎请了郎中救治,才勉强活过来,现在仍在山上静养。前些天,花正叫来何虎,让他帮忙寻找自己的妹妹,告知她万万小心,因为他已暴露,仇家定会赶尽杀绝。花正怕花芸不信,就拿给何虎信物,并告诉他花芸小时候和哥哥学作诗,胡乱邹成的句子。何虎是有情有义之人,听兄弟这番重托,当即找了几个兄弟,让军事代为料理山中事务,下山取路往关西镇来,一路上顺便打听,就越发确定花四娘便是花芸。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见到了花芸,也不枉这一路辛苦。

花四娘想着这些问题,觉得有些疲乏,拿掌根揉揉眉心,心中萦绕着一堆疑问:

一、哥哥为何假死,又为何隐姓埋名,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

二、父母明明是病故,哥哥为何说是被奸人所害?

三、认出哥哥,并欲加害的人究竟是谁?以哥哥的武功,何人能将他伤成那样?

四、仇家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赶尽杀绝?

时间已近五更,天快亮了,后院里厨子和跑堂已起来准备,发出哐当的声响。花四娘这些年头一次觉得这么疲倦,哪怕是独自经营酒店,也没能让她如此彷徨无措。她吹熄了蜡烛,决定先上楼躺一会儿,就去后院对跑堂王小山吩咐道:“你上午照看一下店里,昨夜新住进几个客人,好好招待,我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一下。……还有,别去吵阿福,让他多睡会儿,他的活你跟李吉帮忙先干着,知道了吗?”

王小山回道:“知道了,四娘。……只是,四娘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药铺帮你抓些药?”他的语气里满是关切与聪敏,讨人喜欢。

厨房的厨子何四,院子里扫地的李美莲,听四娘说身体不好,都跑过来关心询问,四娘微笑着说不碍事,让他们好好干活,晚上请大家吃好的。三人都回一声“是”,便去忙自己的了。

四娘从后院出来,沿楼梯缓缓上去,她的卧室在三楼最里面那间,也最隐蔽。她进屋锁了门,脱去外衣,上床躺着,心里却想起那句诗:

“清水载连,荷叶田田;鱼儿戏水,别有云天。”

那时四娘才十岁,哥哥十四岁。他们家很大,有很多屋子,还有个园林,里面有池塘,假山,亭台,修竹,还有数不清的桂树,每到秋季,桂花的馨香传得满城都是。哥哥常和她在池塘边的亭子里玩耍,看书写字,也会在大院里习武,文武各有一名老师教导,两人长进很快。爹爹花梦隐是朝中大学士,公忠体国,实心用事,深得皇上宠信。哪知后来,遇党派纷争,因性情刚直,遭人陷害,几经贬谪,家道中落。哥哥二十岁时突然得了重病,郎中说是不治之症,没几个月便魂归九泉了。爹爹心中积郁,承受着丧子之痛,无心政事,身体也一日不日一日,后来病故于河南巡抚任上,享年四十有七,过了不久,母亲也随他去了。孤苦无依的四娘被舅舅带去杭州贺家庄,待他如亲女儿一般,哪知舅母心中嫉恨,容不得她,暗里百般刁难,而舅舅偏又怕老婆,做不得主。四娘心地敏锐,哪能不知,就在刚满十八岁不久,提出要独自出来闯荡一番,舅舅苦留不住,只得应允,让她有困难就回家,四娘含泪应承,带着行李,盘缠,以及从不离手的短剑,离了舅舅家,四处漂泊闯荡。

后来,四娘来到关山镇,到了沉香楼打杂,由于聪明能干,又会奉承人,深得老板赏识,不到两年,就成了管事的,因她在店里四个女子中年纪最小,故有了“四娘”的称号。沉香楼老板叫做袁如虎,性情豪爽,仗义疏财,且好赌,万贯家财让他耗个精光,连酒楼也输出去了。彼时,四娘的舅舅丝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中颇有些财富,四娘就背着舅母,向舅舅借了五百两银子,盘下了沉香楼。经她精心打理,沉香楼生意更好了,整个陕西无人不知,如今早已还清舅舅的钱,还有了些积蓄。

有些人见沉香楼生意好,心生嫉恨,雇打手去砸场子。可是,四娘自十岁以来,从未间断习武,又得剑道高手李鹤点化,一把袖里剑使得出神入化,江湖上罕逢敌手,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砸场子的人一般都是嚎叫着被抬出来的,久之,就无人敢去闹事了,四娘因此名声愈盛。

自她离开贺家庄,转眼快七年了,四娘经过了多少痛苦悲酸,好不容易熬出头,却又遇到这件事。

“老天爷,你好不公!”四娘在心里喊出这句话,因困倦已极,就拥了锦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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