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掉在美国令人羡慕的高薪工作，回国加入创业公司并独闯菲律宾的庞哥，是这个时代为了梦想而奋斗的年轻人群体的缩影。
文 | 英贤社
摄 | 英贤社
“我刚从公司出来，差不多半个小时后能到家，一会见。”庞哥在发给我的这条文字消息末尾附上一个抱歉的表情。此时的上海已经是晚上十点，这样一个星期六的夜晚，十里洋场是否依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时此刻，在这座被深夜笼罩的城市之中，穿行着无数个像庞哥一样，为了梦想而拼搏奋斗的年轻人。十点半，手机铃声响起，是庞哥打来的微信视频。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2018年，庞哥辞掉美国的工作回到上海，加入了一家创业公司。那一年区块链技术是市场的热点，受到资本的狂热追逐。庞哥加入的创业公司刚刚融资十亿人民币，正准备在市场上一展拳脚，蓄势待发。
“那段日子真的可以说是热火朝天，公司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恨不得一天有三十个小时。”像是饱经沧桑的老人回忆过往的峥嵘岁月一般，庞哥不无感慨地说道：“团队白天在办公室拼命工作，然后晚上集体到外滩跑步。想想那时候是真有激情。”
公司在区块链上耗了大半年，也没能找到值得探索的方向，而融来的钱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考虑生存的问题，业务转型迫在眉睫。经过一番研究，公司找到了可以短期迅速赚钱的生意——工资贷。
“工资贷的商业逻辑很简单，”庞哥说，“很多人在发工资之前一个礼拜没钱了，他们就需要一个渠道可以借到钱让他们撑到发工资的日子，然后再用收到的工资把借款还上。工资贷为这些人提供了短期的流动性，并且借款额度通常都很小。但是由于借款时间短，年化利率是很高的，因此一旦市场打开，公司的收入是非常可观的。”
公司只关注东南亚市场，公司派庞哥先去菲律宾试水。公司打开海外市场的模式很粗暴，首先由产品经理制定软件需求，然后将软件开发全部外包给第三方，在短时间内迅速开发多款同类型的app。由于工资贷业务需求相对简单，不需要很多复杂的软件功能与产品迭代，将项目外包可以为公司节省软件工程师这一块的成本开销。而公司最大的成本开销其实来自于营销推广。Google与Facebook会根据他们对app预测的流量来调整其收取的广告费用，这就使得一款app起初的营销费用很低，但随着用户的不断累积，Google与Facebook会收取越来越高的广告费用，从而导致公司获客的边际成本逐渐升高。于是公司采取了开发多款同类型app的策略，一旦发现一款app的广告费显著提高，公司就会终止对这一款app的推广，然后发布第二款同样功能的app并开始为其打广告，这样使得公司整体的广告费永远处于一个很低的水平。
接下来公司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在这些国家快速打开市场。公司采取的策略是首先发布上线棋牌类游戏app来打开市场，随着游戏玩家不断积累，再推出小额工资贷业务变现盈利。事实证明这种模式是行之有效的，公司基本上不到三个月就可以实现盈利。菲律宾站稳脚跟后，公司迅速将商业模式复制到越南，柬埔寨和印度。
正当公司业务蒸蒸日上的时候，印度出事了。随着中印两国在边境线的摩擦不断升级，两国关系也随之降到冰点。印度的中资企业纷纷遭到当地政府的强制关停。连在印度几乎家喻户晓的中资跨境电商Club Factory都被印度政府强制禁用。庞哥公司的印度业务自然也无法幸免。面对局势的突变，公司试图进军孟加拉来寻找突破。公司于是派遣一名公司驻印度代表去孟加拉开展业务。这位代表是印度人，在办理好签证后准备入境孟加拉，但依据当地防疫规定需要隔离。然而在隔离期间，孟加拉警察突然登门拜访。警察询问这位印度代表是否有印度政府的允许公文。印度代表说此行是商业目的，入境时使用的是个人签证，并没有印度政府的公文。随后孟加拉警察将印度代表移交边检并遣返回印度。结果公司不得不派另外一个驻印度人员骑摩托车到印度孟加拉边境接上代表返回印度。
“我们还会回去的，公司战略的下一步就是占领孟加拉市场。”庞哥信心满满地说道。
“我不想只做一个高级的计算器”
庞哥在美国研究生毕业后加入一家金融科技公司，正式的职位名称是“产品专家”。工作的主要内容是产品测试，确保软件工程师编写的软件返回给用户的数据是准确可靠的。
“测试的内容其实都很流程化，起初还需要自己在电脑上点来点去，然后在草纸上计算出结果，和显示器上的数字做比较。后来我用C#写了很多自动化的测试程序，用Windows Task Scheduler选好时间让这些测试自动运行。如果程序发现错误就会自动给我发邮件，我再把结果发给工程团队让他们修改错误就好。”自动化程序每天为庞哥节省了大量的工作时间，而庞哥利用这些时间读了很多固定收益相关的书。“时间一长就觉得这份工作很无聊，没什么成长性。“庞哥很坦然地评价着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不久，庞哥就跳槽去了一家对冲基金做固定收益的量化投资。
“起初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庞哥说，“我们组主要负责市场上固定收益资产的定价与风险管理，我们主要服务公司的交易员。我的直属老板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亲手搭建起公司的定价与风管的系统平台，可以说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程序员，我每天就是跟着我的老板学习这一整套系统。每天我差不多八点半到公司，而我到公司的时候我的老板早已经在了。后来我提早到七点半到公司，我的老板依然比我先到公司。再后来我尝试七点就到公司，结果我老板依然比我早到。后来我想就算了吧，这又是何必呢，于是后来我就又回到了每天八点半到公司的节奏。”
庞哥在对冲基金的工作节奏相比前一份工作快了很多，投资公司的工作节奏完全是跟着市场的交易时间走。有的时候市场一旦发生大的波动，交易员就需要最新的模型资产定价与风险指标来做交易判断，偶尔这种紧急的工作会把庞哥弄得手忙脚乱。慢慢地，庞哥对于公司的系统越来越熟悉，他的工作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闭着眼睛都能把这些数搞出来。”庞哥笑着说。
有一天庞哥突然收到一封来自移民局的邮件，告知庞哥他的工作签证没有被通过。问了公司的法务得知公司在为庞哥申请工作签证的时候少交了一份材料，这件事本身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公司只需要补交一份材料就好。但是庞哥选择了辞职回国。
“在这家公司待久了其实对于未来的职业发展看的很清楚，可以说的太清楚了，一眼就能看得到头。”庞哥说，“我再怎么努力，做的事也就是算算资产价格，无非是一个高级的计算器。而且，就算我做的再好，我对于这一套系统的认知也远远不如我的老板。哪怕他退休或是离职了，最好的情况也就是我做他的位置，每天就写写代码，为系统打打补丁，不过也是为交易员提供一些数据而已。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庞哥其实并不清楚回国之后要做些什么，但是他知道，如果继续留在美国工作，他只会越来越不开心。“总觉得想要做点什么，但在这里，留给我的机会太少了。”于是，2018年，庞哥回国了。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
回到上海后的庞哥没有多久就加入了他现在就职的创业公司。他用他在美国研究生毕业后做第一份工作时“产品专家”的职称“骗”到了现在公司“产品经理”的职位。“那时候没有人懂我在做‘产品专家’工作时都在干什么，国内的人力资源以为‘产品专家’和‘产品经理’没有差别。”庞哥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带着一抹坏笑。
“一开始公司主要做区块链业务，我之前又没做过产品经理，对于什么‘敏捷模型’啊，‘流程图’啊什么的真的是一窍不通。不过没多久公司融来的钱差不多也快烧没了，于是开始寻求业务转型，然后就想派我只身一人去菲律宾落地工资贷这个业务。我想着，加入这么久了，总得为公司做点贡献体现价值啊，我就这么答应了。”
于是庞哥就这么只身一人去了菲律宾。公司要求在当地没有任何熟人，没有任何资源的庞哥在一个月之内实现项目运转。庞哥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招人，如何才能迅速搭建起一个团队？庞哥想到了利用LinkedIn。他在LinkedIn上找那些现在或曾经做过工资贷业务的本地人，经过一番粗略筛选后，他给每一个人都发了站内信试图约这些人出来喝咖啡。这一招果真奏效，庞哥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人的回复并同意和庞哥见面详谈。
庞哥的终极目的是想把这些有经验的人挖过来到自己这边干活。但是公司在菲律宾的业务现在连影子都没有，而这些被庞哥约出来的本地人都是在当地工资贷的龙头公司工作的中、高管理层。如何拉这些人入伙成为了摆在庞哥面前的难题。于是庞哥借鉴了当年斯蒂夫·乔布斯拉可口可乐CEO约翰·斯卡利入伙苹果的话术为这些人画饼。
“我对这些人说，你们现在都在大公司工作。我曾经在美国工作的时候也是为大公司打工。为大公司打工相当于给大象剪指甲，你做的都是很琐碎的小事，几乎都是流程化的任务，你的指甲剪得好了，可能会得到为大象做足底按摩的机会，但是，你完全不知道大象到底在想什么。我们是带着中国互联网公司的先进经验来到菲律宾，相当于是乘着时光机将菲律宾十年之后互联网的样貌带到今天。我们将中国的互联网成功经验用在菲律宾市场上可以说是降维打击，我们计划在半年之内成为行业前三。加入我们，我们会为你提供广阔的舞台，你会带领更大的团队，做更大规模的生意，你会有更快更好的成长。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改变世界！”
庞哥依靠这一套话术迅速从竞争对手的公司挖来了三个人。在庞哥招人的时候，庞哥公司在菲律宾还没有成立子公司，所有的招聘合同都是庞哥以个人名义和这三个人签订的。在第一个月底的时候，由于公司基本户还没有完全弄好，这些人的工资还是庞哥自己掏腰包给他们发的。“后来回到国内找公司想要报销这笔工资钱，最后也没报销成功。”庞哥苦笑着说道。
菲律宾的业务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扩张，不到三个月公司就实现了盈利。“菲律宾的业务太好了，感觉钱就像大风刮来似的。不到半年，菲律宾公司就扩张到了700人。从零到七百，这个速度当时真的不敢想象。”但是好景不长，入冬之后菲律宾公司的业务迅速萎缩，公司规模也从顶峰时期的七百人降到三百人。“感觉像是一场梦一样，短短的大半年仿佛经历了一个周期，”庞哥感慨道，“现在菲律宾公司只剩下不到七十人了，不到顶峰时期的百分之十。”
庞哥说他刚到菲律宾的时候真的是斗志满满，招人时给当地人画饼说的那些话自己是真信的。“当时真不是忽悠，我是真的相信。不过后来又砍掉那么多的人，第一批招进来的那些人带领的团队规模也不断缩减，现在只能带很小规模的团队了。经历过这一整个周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那么大的热情去忽悠别人了。后来我们在越南，柬埔寨和印度招人的时候，就再也不会画那么大的饼了。真的是心凉了。”
未来充满希望
不管怎样，这一段经历都让庞哥的能力和见识都成长了很多。庞哥说刚开始的时候，公司只是让他去菲律宾考察半个月就回来。后来公司让庞哥继续在菲律宾待一个月搭团队，等团队可以自行运转之后再回来。于是庞哥每个月都会申请一个一个月有效的旅游签证飞去菲律宾待三个礼拜，然后回国待一星期，之后再办一次旅游签证飞去菲律宾待三个礼拜。庞哥就这样陆陆续续去了十二个月，一整年庞哥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在菲律宾，他的护照上也多了十二张菲律宾的旅游签证。
“我怎么也想不到菲律宾居然有一天会几乎成为我的第二故乡。”庞哥打趣地说道。
庞哥说在国内工作的这三年强度是很大的。从一开始的零零七到现在的九九六，虽然很累，但差不多也已经渐渐地适应了。庞哥对他公司的团队赞誉有加，他说公司的创始人非常有远见，团队的每一个人都是自驱型人才。庞哥觉得在这个团队里能学到很多东西，哪怕工资贷的业务有一天停掉了，只要这个团队还在，无论接下来做什么，他也有信心能把事情做成。
“虽然财务上的回报没有工作强度相称的这么高，但在这里工作能让我每天都充满斗志。这个团队是我继续保持高强度工作的唯一动力。”说话的庞哥脸上满是自豪的神情。
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他说自己打算利用这个周日好好休息一下。过去几个月连续不断地奔波于东南亚各个国家让他感到有些疲惫。“放空一切，睡到自然醒。”他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他身后墙上挂着的时钟刚好指向十二点，崭新的一天在迎接着庞哥，他挂在嘴角上自信的微笑似乎在向世界宣告，他未来的日子，注定不会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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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贤社：世界如此荒凉，只能培养一颗寂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