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恐惧（二）

世事就是如此，当你空闲到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有恐惧扑面而来。

他坚信自己拥有一颗高贵的心，优雅的气质，丰富的灵魂。这种信心的建立是从数年前开始的。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当周围的一切脚步匆匆远去，他看到了那个身影，挥舞着锤子砸向那颗慈眉善目的脑袋。

挫折使人从自身分离，使人开始怀疑自己，使人成为他者。从此逐渐把自我的迷失当做自我的确立，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途中不断获得异己的满足。他觉得这是可怕的。直到数年后，他也第一次遇到了挫折。

最近，他进入了绝境。他开始对一切都有了怀疑，有时又什么都会相信。他仿佛看透了一切，可又有一种迷茫的感觉。他喜欢那些诡异到恐怖的事物，他觉得这样才会让他思考。他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些疯子似的呓语，妄图体验那却无从捕捉的灵感。

如果她没有从那里面出来，他可能还会继续下去；如果她如他一样早一年结束那里的生活，他可能会早疑惑一年。挫折并不是她带来的，却是她让他感觉到他遇到了挫折。挫折是注定的，是对以往一帆风顺的弥补。

只有经过比较，才会使人有了改变的动机。快乐是浅薄的，悲痛才是灵魂深度的体现，才给了我们转机。一头牛觉得海里的是鳄鱼，另一头觉得不是，可是第一头却死了，葬于鳄鱼之腹。

当他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他便陷入这种试图确证的死循环。人言，无知者无畏，当人从不知道到知道之后，对知道的寻找，成为恐惧的根源。一些不知道的，只要他相信，就已经存在了。而且最不容易忘记。

夜，从不会对那些困倦到倒头就睡的人产生困扰。黑暗中一只苍老的手，从洞口伸了进来，他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只能听到好像他自己的呻吟声。他不自觉得翻了个身，朝四周看了看，这是他刚刚做的一个梦。他被惊醒了。隔着窗帘他朝外望去，突然，他有一种感觉，这窗子像极了梦中的那个洞口。他不敢再睡下，也不敢动弹丝毫。四周好像有东西在飘，他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他能听到动静。一种微弱的呼吸。他突然想起，今天回来得有些晚了，竟然忘记检查房间。

他有一个习惯，临睡前都是要检查房间的，他不知道何时开始有了这样一个习惯，但他总觉得这是有理由的。他突然有了明悟，突然瑟瑟发抖了起来。一定有他看不见的东西，在身边徘徊。他感觉到心脏疼了起来。

他试图深呼吸，可是心脏越发疼痛了，像有一只手在撕扯。

那是一个黄昏，下着雨。由于工作的原因，他离开了老家，来到了这里买下了这套房子。房子很大，价格还算实惠。六个房间虽然布局稍显混乱，但还算干净。他之前都会拿着手机借着光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检查房间的每个角落，墙壁，橱窗，书架，桌椅，床铺尤其是床底，虽然是实心的，可他仍然愈加的仔细。因为他知道它可能无所不在，像鬼魂那样无孔不入。排水管道也被他拆了又接上。每天这样折腾一两个小时他才会放心的睡去。

可是昨晚，太累了，他竟然忘记了。

真的有什么在飘。一定藏匿在某处。看不见的某处。正想着，一个影子一晃而过。他不敢开灯，万一灯打不开了他会更害怕，所以他不开灯。他的感觉越发敏锐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就要看见它了。他在躲着它，它不想让他看见，这样才能更好的窥视他。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很早就被它盯上了，它每天都观察他，终于在昨天被它找到了机会。那个梦，会不会就是自己身体的一个警示，如果自己没被惊醒，自己还会不会醒来。

心脏疼得更厉害了。它已经熟悉了我的身体了吗，他想。他记得如今自己目光落向的地方曾经有一幅画，在到来的第一天就被他拆下来了。那是一幅画像，其实在四面墙壁上都有这样的画像，一模一样的面孔，浓妆艳抹的令他心烦。他不喜欢那些，觉得实在是太庸俗。他有一种幻觉，现在那四幅画像又出现了，可变成了四面镜子，镜子里黑魁魁的，像有东西要出来似的。他眨了眨眼。

他害怕，害怕死。他想，那些死去的人是不是死前都经历了这些，只有接近了它才会对它产生如此清晰的感觉。他决定一直熬到天亮。

阳光透过窗帘映了进来，一片血红。过了一个多小时，他醒了。

有些事情，虽然很重要，当被刻意忽视时，也就从它该有的位置滑落。比如昨晚的经历，他早已抛诸脑后，也许直到今晚他再次回来时才会突然醒悟吧。正如他几天前看的电影里说，也许你看到的事太重要了，所以连你都忘了。

来到公司，打卡签到之后他便蹲进了办公室。他从不跟同事打招呼，有时候甚至有人从眼前经过他都注意不到。他总是低头走路。有人说他自卑。有人说他目中无人。有人说他内向。他只承认最后一项，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内向的人。在他眼里，这里的其他人根本就跟他不在一个层次，他不屑于与他们对话。可是一会他又对自己的想法付之一笑。

自卑与自傲，何尝不是一对孪生兄弟呢。

其实，如今的他，如果在他曾经的大学舍友来看，已经正常了许多。

我是在一个月之后，遇到的他的一个大学舍友，他那个舍友跟我说了关于他的另一些事情：

“他是第一个到宿舍的，因此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那个宿舍的舍长，只有他拿着那个宿舍的钥匙。一开始见面，他还算正常，虽然有些内向，不喜说话。我与他上下铺，于是成了不错的朋友。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第一天晚上，我就隐隐约约听到啮噬的声音，床铺似乎有那么少许时间的颤动。我没在意。觉得自己第一次睡宿舍的原因。可是此后，隔三差五的，都会如此。我问其他人，有的也有感觉，有的睡的跟死猪似的毫无感觉。于是我那晚决定不睡觉，想看个究竟。一开始很安静，毫无异样。十二点过后，依然如此，我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正打算下去上个厕所就睡觉。可是，突然的，他猛地坐了起来，四下盯着看了又看，我当时吓坏了，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差点掉下床去。他竟然一直如此，不断地到处观察，像是在找什么。他的样子也很可怕，他也像是吓坏了的样子，甚至不停地发抖，这就是我感觉到的床颤动的原因吧。许久，他走下床去，挨个床走过去，轻手轻脚的盯着看，宿舍不大，厕所，窗子，柜子，甚至地面他都趴下去，就这样竟持续了很长时间。他动静实在太轻，如果我不是醒着，根本不会想到竟然会是这样。那晚我吓得一夜没睡。就这样，时间长了，舍友们都觉察到了这个，有一次我们一起隐晦的问他晚上有没有做梦什么的，他说没有，说从来就睡得很好，没做过梦。仿佛他根本不知道晚上他究竟做了什么。以后我们都有了电脑，睡得晚了，可是他依然十二点之前就睡了，有时候我们还在玩电脑他也如此，看到我们时仿佛没发现我们一样，依旧我行我素的到处走动，不知在找着什么，有时还发出轻微的难听的声音，就像啮噬那样。我们渐渐习惯了，可这始终是我们的一个秘密。看你这么说，我想他应该对他的行为有所觉察了，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唯一没变的，是他依然那么内向，孤傲。”

他的舍友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欲言又止，我问，他却始终再没说什么。那种神情，仿佛害怕沾染上什么东西似的。

一个秋日的清晨，我看着窗外被露珠打湿的草地，嘴角露出一丝我自己并不知道的笑容。

前一天晚上。我猛然被噩梦惊醒。我躺在一张破烂的床上，这张床真是单薄极了，竟然只是有一个铁架子，上面铺了一张木板，我蜷缩在床面上，只剩了皮包骨头。突然，从洞口外伸进来一双手，朝我猛然抓来。（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