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哥哥再回来时已是一方父母官。曾经繁华的三线小镇已近似废都,然由他娓娓道来的依旧是每一位8531子弟共属的那段童年傲骄。医务室、电影院、电视台、第一颗人造卫星、幼儿园、子弟学校,还有后山那片漫山飞舞着雪白山茶花的伊甸园。
和他相识于1979年的暑假,他父亲调任子校校长。整个假期无论是在烈日炎炎蝉鸣不休的午间,还是在月华如水山虫低哝的夜里,那堆满桌椅的教室里,那滚滚黄沙的篮球场上,那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边永远都落满了我们嘻戏玩耍的欢笑。
1979于我似乎是一个很特别的年份。
那一年,小平同志在中国的南海边划了一个圈,圈出了我人生的第二故乡。
那一年,我接受了一段特殊的启萌教育,渡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小一。
那个年代,有番号的厂叫军工厂或三线厂,承载着国家的特殊使命,一般的人是无法进入的,属于高冷范儿的那种。基于高度保密原则,它必须隐忍于山林间,远离喧嚣城市。
当年,大批高级知识分子,高干子弟就这样怀揣着报效祖国的赤诚之心云集于此,用青春和热血耕耘开拓出一方土地,创建出山林里的神秘梦幻小镇。8531厂正是如此。
大城市里高知们的到来,给当地村民带来了猛烈的冲击,不只是视觉的震撼,更多的是心灵的碰撞。全新的讯息如地震海啸般地一波又一波地撞击着他们的心田,一束束的光由那一道道被震开的裂痕里照进了他们的心房。
村民们开始仰望天空,思索着他们的出路和未来。他们感知到知识的力量,一心想为他们的孩子们开凿出一条与父辈们截然不同的路。
于是,村民带着殷殷的期盼,携着他们的子女成群结队地来到子校,要求与我们平等享受受教育的权力。然当时的师资与设施的确无法一下子容纳如此多的学生。
被拒绝的痛苦吞噬掉他们的耐心,他们感到的是前所末有的担忧、惶恐和绝望。最终全部孵化成愤怒,唤醒出烙印于灵魂深处的人性共有的反抗精神,爆发出一场史无前例的工农大战。
他们肆意发泄出咆哮于他们胸中的怒火,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来争取着他们向往的文明。砸课桌,锁教室,挖公路,堵厂车,打工人。我的小一生涯也因此搁浅。
那段时间全厂皆兵。住厂区的孩子好幸福。他们有护厂队通宵值班守护,每一家还备了一小瓶强酸,以防外敌入侵。
我家住在子校,离厂区还有一段距离。每当夜来临时,我们绝不敢开灯,怕它燃爆了村民的怒火。早早地钻入蚊帐里 索瑟于阵阵狗吠的秋夜,祈祷黎明早一点到来。
天一亮就开心了,爸爸会用永久牌28自行车载我去到厂区,家长们在二车间滕出了一块地,开办了启萌班,当年叫红孩子班。
每天会有不同的叔叔阿姨来教我们。有些阿姨说的普通话就象家里红灯牌收音机里女播音员的声音,让我特别入迷。浏阳河这首歌就是在那时学会的。
后来我才知道教我们的叔叔阿姨全部名校毕业,北大、清华、武大……我那湖大毕业的老爸还跟本排不上号进不了这个临时的教师队伍。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终以和解结束。我们搬回了子校上学,重回到之前的轨道里。工厂与农场在一次又一次的矛盾冲突里渐渐融汇。
就这样,在这既有城市特色,又有山野风情的小镇里渡过了我傲骄的童年。待到大时,出了小镇,外出上学,一直都辨不出自已究竟是城市人还是农村人。
那又有何妨?
或许正是这份独有的兼容让我们回首过往时心生了一份傲骄,展望未来时续添了许多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