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孤岛

柏拉图曾经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寓言：

在一个地下洞穴里有一群人，他们从出生就被绑着而无法转身，只能看到万事万物投在石壁上的影子。久而久之，他们便坚信影子才是世界的全部。

我们当然可以嘲笑这群人坐井观天。然而当视角转移到我们自身，却尴尬地发现，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与这群囚徒并无本质的区别。我们可以看见色彩、听见声音、闻见气味、感受触觉与温度，然而这些与影子一样，只不过是真实世界传递到脑海中的信号。

他们并不是真实世界本身。

我们并不能直接认识这个世界，我们只能像山顶一座座孤零零的天线塔，接收着来自现实世界的种种讯号，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然后凭借它们在脑海里绘制一幅关于真实世界的图景。

很显然，这幅图景与真实世界是不尽相同的。否则不会当现实世界已经硝烟弥漫时，仍有大批人沉浸于和平梦幻；也不会当危机发酵时，仍有不少人坚信形势一片大好。

更让人绝望的是，我们根本无法验证我们脑中的景象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种种魔术、光影错觉、以假乱真的虚拟现实技术一再向我们证明要想欺骗人的五感实在是太容易。甚至像《黑客帝国》影片中那样，将人泡在营养液中，不断输入人工信号，照样能让我们以为是在经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外部世界传来的信号是如此不可靠，而我们除了依靠他们别无他法。

《圣经》记载：当时人类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人类自此各散东西。

其实不要麻烦上帝他老人家。因为，就算放任所有人类说同一种语言，人类还是无法沟通。语言作为一种讯号，其所能传递的信息比之浩瀚时间，是何其有限。即使同一句话，在不同的人脑中所唤起的形象也是千差万别。提起云南，你的脑中是洱海雪山的大理，我的脑中是烟瘴毒虫的十万大山。又比如：

大楼非常高。

那究竟有多高呢？甲认为像树一样，乙认为像山一般，丁却认为能触到浮云。即使准确指出，使他们曾经都看过的同一座大楼，由于光线、角度和个人心情、观念的差异依然会得出不同结论。

我们就像一座座与世隔绝的孤单，只能借助语言的小舟来传递名为信息的货物，再通过这些残缺、破损、扭曲的信息来彼此想象。身处的角度不同，接收到的讯息不同，处理讯息的方式不同，导致我们脑海中的景象判若霄壤。甚至连交流的标准都不尽相同：你眼中的绿色，在我眼中是红色，我们都从一出生就将其视为热烈激情的颜色。由于缺乏沟通手段，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发现，我们一直在自说自话。

人类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人类关于最基本的价值追求都是正义、进步、自由、平等，但人人头脑中对于它们理解的图景都不相同，在战场上厮杀地你死我活的双方士兵都坚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甚至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世界和平；庙堂上相互攻讦的政客都是认为自己才代表着民主进步……

人类无休无止地流血冲突，莫不是因为人类都固执地坚信自己脑中的图景，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或许我们永远也没办法认识这个世界的人真相。而能体现我们人作为智慧生物尊严的唯一方式，大概就是我们可以坦然地承认我们的无知，去试着理解另一片孤岛上的种种不合常理。

然后，我们会发现，其实无所谓对错，只是角度不同。

最后，巴别塔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