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高宅

所谓高宅(一)

          ——亳州归来记

以徐州为原点,二三百公里为半径,短途游,去了不少地方,却怎么忘了那座亳州!搁三千多年前的商朝,那里可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商朝是有文物可考的第一个朝代,(夏朝只有史籍记载,没有出土文物证实)。而亳州就是商的开国首都。这得是多大的面子啊。什么北京南京西京,亳州我可是首都里的老祖宗。

亳州人似乎把这事儿给忘了。中原官话在他们口中说出来没那么豪气冲天,城市中甚至找不到繁华过后的落寞,这哪里有什么繁华过后的影子?是因为繁华离他们太远?是的,是太远了。那个有着厚重历史的城市西安,钟楼的回响,响了二千多年,亳州却因为更远甚至听不到余音了——汤王陵距今已是近四千年。

    其实汤王陵公园是有声响的。孩子们坐在高高的台阶上,沿着斜坡一路滑下来,就是一串笑声。日久天长,斜坡上光可鉴人。在那高高的台阶后面,是一座高大的圆形土丘,那就是汤王的衣冠冢。让时光回到近四千年前,一代圣君汤王,也是在离此不远的桑林求雨。那个愿以己身性命为百姓求雨的圣君,在最后一刻感动上天,一场大雨浇灭了他准备焚身的大火,汤王的德行也被世人传诵。虽是陵墓,陪着孩子们的家长们,脸上也没有那么多肃穆,是的,让孩子们知道这里有一位汤王就行了,不用那么淒苦,总有一天孩子们会长大,让他们长大以后自己去寻找吧。

    让现在的孩子聆听汤王,那不过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回到大约一千八百年前,那时候的孩子们是怎样受教于圣贤的?那时候此地正好也成长着另一个,有着响当当名头的大人物,他被后世称作“奸雄”。他在少年时有没有在师长的训诫中听到过到“桑林求雨”?

    那个彼时不羁的少年,长大后就是在戏文里惨白着脸的曹操。这里就是他的故乡。不是每个“坏人”都有资格叫“奸雄”的。《三国演义》对历史的普及是好事,但它真的只是一部小说。据史学家考证,曹操没那么坏。当然“考证”也不一定就是真相。好在既有着“雄”的名头,他也不会那么在意世人的评论吧。他杀人如麻、他背信弃义、他阴险狡诈、他工于心计,他为他的家乡修建一个“地下运兵道”。那个在“桑林求雨”中长大的孩子,一定深爱他的家乡。天下已乱,不是他不乱天下就能太平的,他不能像汤王一样济天下苍生,但为自己家乡绸缪,打个漂亮的“地道战”,他似乎可以做到。

  ( 注——曹操运兵道:该地下通道在亳州市老城内主要街道下,以大隅首为中心,向四面延伸,分别通达城外。整个地道经纬交织,纵横交错;布局奥妙,变化多样;立体分布,结构复杂;规模宏伟,工程浩大;长达四千余米。是迄今发现历史最早、规模最大的地下军事战道,被誉为”地下长城。

再,运兵道的作用,有专家认为是曹操为了迷惑敌人或扬威乡里。先把城内士兵从运兵道运出城外,再从城外开进城内,以此显示兵多将广。个人认为这个观点不靠谱。能花起如此人力,造出这样浩大工程,还用得着靠障眼法扬威乡里?至于为了打仗显得人多?演空城计呢?拉出城的士兵不打个反围剿,都对不起曹丞相的智商。)

曹操之后大约五百多年,距此地仅五十公里的睢阳(今商丘),一场长达十个月的守城之战以其惨烈永载史册。书生张巡无所不用其极死守睢阳。人是义薄云天,城却最终失守。如果,如果历史可以用如果,把这座叫亳州的城池让张巡来守:城内弹尽粮绝,城外亦无援兵,张巡正一筹莫展,一老者颤颤而来,告曰袓上世代是城中守军,知道这城中有一秘密通道,四面通达,直通城外。 张巡听罢大喜,以他之运筹,没准一夜运尽城内所有军民,来个漂漂亮亮的反围剿也说不定。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张巡碧血丹心照汗青,曹操在世人的唾沫声里给家乡留下一个运兵道

离开运兵道,知道花戏楼距此不远,一路向人打听。坐在自家小店前的老奶奶,一个放学的中学生都乐意为我们热心指路,最赞的是最后一个帅小伙,他本已踏上自行车,听了我们的询问,索性调转车头,陪我们走了一小段路,再用微笑回答我们的谢意。你如果觉得某个城市好,可能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城市的人好。

    在亳州这个地方,说到好,任谁也好不过花戏楼的。 花戏楼建于清代的顺治年间,距今已三百多年。本是山陕会馆,后又是关帝庙中的一个戏台,只是这戏台历经数代扩建、修葺,规模宏大,金碧辉煌。现如今独以花戏楼为名。楼前块垒的砖雕细致繁复,楼内遍画的戏文描金绣彩。我站在花戏楼前,望眼之处,无不富丽堂皇,恍惚之间,总觉着该有个娇俏的伶人莲步而来,才对得起这浓墨重彩,间或一声叫板,在游廊间回荡,才配得上花影疏墙。细细看去,三百年忽悠而过,花戏楼上的砖雕竟还一一如昨:案几上笏板清晰,小凳上的镂空伶俐。这风风雨雨刮着,人来人往走着,花戏楼你怎么依旧不变的眉目清晰?是了,你的最初其实就不是你,你是花的托,是戏的台。你的使命不过是演别人的戏。所以别人的戏唱完了,你却还在。别人都老了,你还年轻。最后别人忘了,你还记得。记得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但在你这里,总有一样可以确定:楼内你方唱罢我登台的,都是戏;楼前熙熙而来攘攘而去的,都是客。

花戏楼紧挨着的是每一城市都有的花鸟古玩市场,历经风霜的老人们带着咿呀孩童在那里看花逗鸟,下棋取乐。他们的日子是不是美得很啊:有运兵道可使他们兵荒马乱之年保平安。有花戏楼让他们太平盛世里闲情听曲。似乎一切都圆满了,但又似乎还少了那么一点点什么。是什么?各位客官细想想,是酒?……

嗯,这位官人莫急,此去西北不到五十里地,有一大名鼎鼎的古镇,就归亳州管辖。此镇可了不得,一口古井,酿出千年美酒。典故从曹操那儿说起,兴盛从唐宋那儿说起,常盛就说到现在了,不用我多说了,大家伙儿都知道吧,古井贡酒是之也。但我还是得多说两句,不要以为你不会喝酒就可以不去古井镇了,人家酒文化博物馆可是国家四A级景区,不喝酒也可以看看怎么酿酒,不是哪儿都有千年酒窑的。也不要以为你会喝酒就巴巴地跑那去找酒,七十多家酒厂啊,一家一家喝过去还回得来吗?一个酒镇,空气里时时氤氲着酒香,一辆大车开过来,装的不是酒,就是酒糟。不会喝酒的人去,醉了,会喝酒的人去,更是醉了。

于微醉中回家,车行在亳州乡间小道,眼望处,乡间田园里种的是什么花?亳州你又送我一个惊喜。此时盛春五月,地里处处繁花似锦。其花,花瓣叠嶂,花色妖娆,若不是我对花略知一二,一定会被你骗了。人都说牡丹国色天香,却少有人知牡丹又名木芍药。芍药颜色不逊牧牡丹,却是一味中药。而此处农家种的,不是芍药又是什么!不提汤王,不提曹操,不提古酒,不提戏楼,亳州原来你还叫一个“药都”!

亳州谦谦一笑,亳州的“药都”之名不全因为他盛产中药。亳州,竟也是华陀的故乡!是我孤陋寡闻,如果不是这次亳州之行,我真不知道曹操和华陀是老乡。好吧,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给他一大家子治病,他要了他的命。老话说世间蛇虫多处,百步之内,必有解药。此处有曹操,就让此处再有一个华陀?!可怜华陀一生绝学,未传下医书,天可怜见,此地从来广植药草 ,济世八方。

带着微醉,我离开亳州,迷糊之中,忽然想到这亳字好奇怪,似乎除了用作亳州地名外,在别处就没见到过。回去翻书,书中曰:亳字会意,字从高、从宅变形而来。于是你也可以这么称乎亳州——高宅,所谓高宅就该是这样的吧:大门大户、戒备森严、济世苍生、家有美酒、怡情听戏。

好一个高宅,得空的人,都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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