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芸芸众生
痴嗔恩怨
——彭斋
【一】
陆离不小心被我变成了狗。
掌柜为替我收拾烂摊子，破例允了陆离心愿。
“若可以，我想生生世世看着他。哪怕做他脚下的石子路，家门口的杨柳树……皆可。只要，能远远儿看上一眼就好。”
据陆离回忆，初见先生柳崇月时，尚还年幼，不懂情爱。
只知道先生长得极好看，任谁见了都不免心生欢喜。
一提到柳崇月，我心下了然。
曾经有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他周全。
我实在好奇，偷偷见了一次。
柳崇月仿若夏夜清风，天生带给人信任感，轻而易举能让人失了魂魄。
陆离爱上了自己的教书先生，却终其一生，都未能向对方表露心迹。
只因他们认识的开端，源于柳崇月到陆离的家乡寻找自己的爱人。
他的爱人，是大家的英雄。
听说英雄临死前，嘱托众乡亲，一定要瞒着柳崇月。
他们之间的感情，想想也知道容不得第三个人。
陆离不敢造次，只能将自己的心封闭得没有一丝缝隙。
直到，他误入彭斋，被我不小心变成了狗。
掌柜的怕彭斋声誉受损，破天荒给了陆离两个选择：
一则予他一世荣华富贵，但终生不得再见柳崇月；
再则以狗身获得不死之力，可生生世世见到柳崇月。
掌柜的这招很卑鄙，可无奈他也是为了偿还我犯的错。
我在一旁老老实实不敢拆穿掌柜的把戏。
只因我知道，陆离一定会选择后者。
【二】
掌柜的将陆离带到长安巷。
假模假样在一棵不知年岁的樱花树下绕了几圈，哄骗陆离已在此立下结界，柳崇月生生世世都会从此路过。
但也仅仅是路过。
其余种种只能听天由命。
“我不信命。没了那个人在，总会有机会陪在他身边的。”
陆离说这话时，掌柜的撇头望了我一眼，摄人的桃花眼带着莫名之意，大概是让我别再闯祸。
就这样，陆离终日守在一棵樱花树下。
无论哪一世的柳崇月，都会日日从树下走过。
作为赔罪，我时常会带些柳崇月的消息过来。
这罪，我整整赔了百年。
今年我给陆离带来一个好消息。
陆离可重修人身，复入轮回，还可以再见到柳崇月……
“听人说，入轮回需得喝孟婆汤，轮回后我会忘了他？”
“是。”
“从前你们答应过我，让我生生世世都能陪着他。”陆离可爱的前爪轻抚地上落樱，语气无悲无喜，“我若转世不再记得他，你们岂不是违背诺言？”
嗯，从前只道陆离心眼实诚，还以为好诓骗，看来这一百年不是白过的。
确实，彭斋有条明文规定：
非特殊情况，双方皆不可违背约定，否则会遭反噬之刑。
可是，陆离的情况极其特殊。
因为他在许愿之前，被我不小心变成了狗，之后才向掌柜的许愿。
某种意义上来说，一旦彭斋违约，我将魂飞魄散。
“可是，你真的甘心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么？”
陆离抬头，视线牢牢盯紧某道身影，竟然笑了：
“至少，每年清明，我都能陪他一天。”
是的，无论哪一世的柳崇月，只要成年后，每年清明都会在樱花树下待上一天。
每每这时，都会给陆离带上一堆好吃的，还会和他闲聊，说说自己的心事。
“当时顾长渊说只能听天由命，可是你看，如今我还是能陪在他身边。”
顾长渊是掌柜的名字，我不常叫。
陆离说这番话时，我感到无比心虚。
我不忍心看陆离活在虚假的幻想中，可每当我想说出真相时，又想到掌柜的威胁，生怕自己再闯祸，只能借故离开。
【三】
直到今年清明，柳崇月来时带了一个女生。
不谙世事的少女被锦盛繁花吸引，忍不住冲柳崇月说了一句话：
“难怪你每到清明都会过来，原来这几天的花开得总比平日漂亮！”
柳崇月照例把给陆离带的吃食放下，这才走到樱花树旁，小心翼翼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喃喃自语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来看看它。看看它今年会不会开得比往年好……”
“小哥哥，你这模样，倒有几分像是来见心上人哟！”
当时隐去身形躲在树上的我，很容易就能看到原本摇头摆尾满心欢喜的陆离，刹那间萎靡不振。
我怕陆离发现真相，拂袖唤起阵微风，打断二人的交谈。
二人走后，我躲在树上犹豫着要不要偷溜。
转念一想，若真如此，反倒叫陆离看穿。
于是故作没事跳下树，晃得簌簌樱花落满肩，顺着衣袖飘落在地，铺成粉色地毯。
陆离抬头看着我，想试图从我的表情中看出几分端倪。
“得，我又不和你抢吃的，别这副模样看我，瘆得慌。”
……
“壮士，以后不必再来，我早就原谅你了。”
【三】
我被一条狗下了逐客令，闷闷不乐好几天，总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连带着，看掌柜的也不顺眼。
掌柜的不在意，只说一切都是命。
我不明白。
被狗嫌弃也是命中注定么？
况且，我不信命。
那日掌柜出门回来，给我带了很多好吃的。
待我吃得心满意足，才冷不丁抛出个重磅炸弹。
“陆离自杀了。”
我不相信。
陆离不是生生世世都要看到柳崇月吗？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杀之人不得入轮回。
怎么……
突然，我想到上次分别前，他问的一个问题。
“这棵樱花树，可是那个人？”
“谁？”
“裴清明。”
“算是吧。”
当年柳崇月本该在发现真相后，一头撞死在裴清明的坟前。
可裴清明在彭斋知道了爱人的结局，逼问掌柜可有破解之法，甚至甘愿用自己的功德去换柳崇月的圆满。
掌柜同意了。
不过，裴清明的一世功德，却只能换柳崇月一世圆满，此后仍是魂飞魄散。
冥府有规定，凡自杀之人，罪孽深重，不得入轮回。
裴清明还想救爱人，就只能用自己的轮回来换。
记得签订契约那日，我再三向裴清明强调：
若无法入轮回，世间就再无裴清明，他也无法再见到柳崇月。
裴清明没说话，提笔，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掌柜取走裴清明魂魄时，我看到了他最后一个记忆。
柳崇月端上一碗卖相极差不知道是什么吃食的东西，小心翼翼而又满心欢喜地对裴清明说：
“嗯，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下厨，别嫌弃。”
“你做的这是……”
“你不是总惦记家乡的阳春面么，我偷偷找师傅教的，快尝尝！”
裴清明不忍心打击柳崇月，憋着吃完那碗味道奇怪的阳春面，末了用空碗向柳崇月证明。
“这是我吃过第二好吃的阳春面。”
“那第一是谁？”
“不告诉你。”
裴清明本来该魂飞魄散。
可是最后关头，不知掌柜是不是被裴清明的情真意切感动，竟然偷偷留下裴清明一缕意识，封印在长安巷那棵樱花树里，受日月精华庇护滋养。
陆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这才发现说漏嘴，不过没放心上，毕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壮士，以后不必再来，我早就原谅你了。”
那时我并不知，真相对陆离而言意味着什么。
如今看来，是我亲手毁了陆离一直以来的希望。
从前他一直以为，柳崇月日日经过樱花树，是为了圆他的心愿。
可那天柳崇月的喃喃自语，却让陆离明白，柳崇月是为了看樱花树，才会到此。
掌柜说，陆离临死前，对着只剩枯丫的樱花树留下一句话：
“为什么我总是晚你一步。”
【四】
陆离走后的第二年清明，我又去了长安巷。
去验证一个猜想。
正值清明，艳阳高照，樱花开得越发鲜艳。
柳崇月又来了。
发现那条狗不在了，只是微微诧异，没有多想。
坐在树旁，说着自己最近的动态。
“嗯，最近我总在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一个很好看的男人，我给他做了碗阳春面。他说那是他吃过第二好吃的阳春面，我问他第一是谁，梦就醒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个梦，可惜你不会说话，也不会解梦……”
柳崇月说完，有樱花花瓣落在他肩上，寂静无声。
我溜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原本终日守在樱花树下的那条狗已经没了踪影。
那个男人倚靠着树干，一如当年轮船上，倒在那个强壮有力的怀抱里。
时光仿佛不曾改变过什么。
这才是让我感到困惑的地方。
我跑回去问掌柜的，是不是柳崇月也签订过契约。
掌柜否认了这个猜想。
“那为什么已经过了百年，他还是能记得裴清明？”
掌柜难得没发脾气，直愣愣看着我：
“心有所爱，灵肉俱灭，亦不能忘。你觉得呢？”
这句话，好生熟悉。
我到底，都忘了些什么？
时隔一年
终于把裴清明和柳崇月的终章写出来
本来一开始确实是BE
后来听着绾绾发来的前两期音频
关于裴清明和柳崇月
突然不舍得
不舍得有情人不能相伴
所以拖了一年
才终于舍得写完这个故事
关于裴清明和柳崇月的故事
你有没有，见过裴清明？
又是清明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