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的夏天,大地的热气还蒸腾未尽,灵子一家已围拢在昏黄的瓦屋里码菜。
像往常一样,阿爸阿妈会在这时候讨论一些家庭重要决策。这天聊的话题有点不一样,是关于要不要送灵子去上学。
“学校的主任找了上门,说这是义务教育,孩子再不去读书就超龄了。”阿妈跟阿爸转述说。
“那隔离屋的三妹不也没去上学?她比灵子还大吧。”阿爸想了想,回应道。
“主任也去他家了,据说她爸已经答应了暑假开学就送她去。”
“哦……”阿爸沉吟了一会,“如果送去的话那小明就没人带了喔。”小明指的是灵子两岁的弟弟。
阿妈有点犯难地看了一眼已经在厅里的椅子上睡着的小明,犹犹豫豫地说:“带娣应该可以多少帮忙看着点吧。”带娣指的是灵子的妹妹,比弟弟大两岁左右。当年为了生个儿子,灵子爸妈大概是求过菩萨,给妹妹起“带娣”的名字,也是祈愿她能带个弟弟来,这也是泽村的传统。
说完这个,阿妈还有另一样担心:“只是今年的学费就紧张了,两个娃都要交。”听到这个,阿爸也紧锁眉头不说话了。
这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灵子望向爸妈,发出坚定而响亮的声音:“爸妈,我想去上学!”
灵子爸妈对望了一下,没有说话,屋子里一时间沉入了寂静,只剩下择菜、码菜的簌簌声。
最后,灵子终归是如愿了。
其实那时灵子也不知道上不上学意味着什么,她只是看到阿姐整天背着个书包离开家门的样子很是特别,而且回来还会从书包里掏出各种书、本子、橡皮什么的。学校是一个新鲜的存在,它肯定不同于田野里的种种——灵子只是模模糊糊地有这个概念。
令灵子无比兴奋的是,阿妈为了筹备灵子的上学,还特地扯回了两匹布,准备给灵子做新衣裳。一匹翡翠绿、带着柳叶尖花纹的,拿来做了两件衬衫;另一匹水粉红、印着深红小碎花的,拿来做了两条半身裙,腰间装了橡皮松紧带。阿妈的手工一向被吐槽,而在做衣服这件事上灵子倒是佩服得很。只看到阿妈在自家买回来的缝纫机上埋头吭叽吭叽地弄了两天,两身衣服就做好了。灵子穿上去,略显大,但是觉得好看极了。
临近入学前,阿妈还去集市给灵子和阿姐各买了一个书包。书包是淡蓝色的牛仔布做的,背起来贴身得很。还有一些铅笔、橡皮什么的也都准备齐全了。
9月1日是学校开学的日子,那天天高气爽,灵子认真洗刷完毕,连指甲脚甲里的泥都基本抠干净了,换上了新衣裳,背着新书包,除了脚下那双凉鞋有点破烂挤脚以外,灵子感觉自己从头到尾焕然一新。
那天灵子记得是阿妈带着她到学校的,灵子蹦蹦跳跳地跟着阿妈走在上学的路上,学校设在山脚下,离家里走路大概二十分钟,需穿过村庄、马路和一片田野。田野往上走有一个斜坡,上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学校的前广场,学校大门在前广场的正中间。学校大门是朱红色的,有着高高的门槛。跨进这门槛,会看得到左右两边有四块黑板,上面写着些什么东西灵子看不懂,后来才知道那是学校的管理规则和一些日常通报,像有迟到扣分、打架违纪什么的就会榜上点名批评。走过大门前厅,阿妈带着灵子往右拐,就看到有一排的课室,课室门口有一个牌子,阿妈看着那个牌子似乎在找什么。差不多在那排教室的尽头阿妈才停住了脚,带着灵子走了进去。
灵子看到里边闹哄哄的,好多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小孩在吱吱喳喳地说着话;讲台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旁边零星站着几个大人,应该都是来报到的。阿妈拉着灵子也走到了那位年轻人旁边,问:“是在这里交钱吗?”那个男人抬起头来,报以爽朗的笑容说“是的,我姓梁,是这里的班主任。”灵子这才看清楚这个梁老师的模样,他看起来应该二十来岁,长着一头蓬松的卷发,少见的鹰钩鼻,高高的眉骨上长着两对浓黑的粗眉,尤其显得眼睛的深邃。阿妈没有怎么跟梁老师寒暄,交了钱,领着灵子便走了,走到教室门口停住,转身对灵子说:“阿妈要回去做工了,你在这里以后要好好学习,知道不?”这是阿妈少有的跟灵子如此郑重地交待学习的事,灵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阿妈就这样走了,这是阿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灵子上学。等到阿妈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前厅拐角,灵子转过身来,踌躇着环视了下教室,心想着坐哪里好。这时她听到“嘿嘿”两声,顺声看过去,是一个短头发、大眼睛的女孩在跟她打招呼。灵子背着书包走了过去。“来我这里坐吧!”女孩欢快地催促着。灵子也很开心地坐了下来,“我叫灵子,你叫什么呀?”“我叫英子。”“那我们做同桌吧。”“好呀!”于是第一段女孩的友谊就这样结下了。
家长办完手续陆续离开了,梁老师站了起来,喊着各位同学都找位置坐好,准备点名。一阵窸窸窣窣、交头接耳过后,教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在梁老师逐个点名的时候,灵子已经从书包里把本子和笔都掏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之后便把双手放在桌面,挺直了腰板留意听自己的名字,以便像其他同学那样,喊出一声响亮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