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还是在八十年代未,当时,在我们乡里突然出现了一例儿童脊髓灰质炎的高度疑似病例------一个二岁的小孩瘫痪了。事情发生后疾控部门就迅速行动起来,流调、采样、送检,而我们预防保健科的首要任务就是配合县疾控人员下乡实地调查我们乡全部儿童的脊灰疫苗的服用情况。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当时虽说还是以本地人口为主,但外来人口也已经越来越多的出现了。这些儿童的家长就多半不肯配合,虽说我们也经过了广泛的宣传告知,但这些儿童家长还是对我们爱理不理,显得极不上心。当然,在这部分儿童中发现的免疫空白也就特别的多。
那一天,我和梁医生、罗医生三个排查完了三个村子,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光景,累得两只脚都颤巍巍的了。正要上车,一转眼看到那边靠着河还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虽然破败,但显然是有人居住的,一条泛白的小路弯弯扭扭地伸到我们的脚下。连续作战形成的职业敏感性驱使着我们从车上下来,迈步向小屋走去。
我们沿着弯曲不平的田埂路走到小一半时,旁边密密的桑树林里突地出来一个女人。女人约莫四十岁模样,黑红的脸膛,身胚很壮实,态度倒也还和气,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笑着问我们:"你们来干啥呀?"
我们一听,就知道她是前面屋里的女主人,于是我们站定了,罗医生就熟练地向她介绍起我们来。那女人一听,不待罗医生唠叨完,就笑着说:"哦,是这事,我们早听说了。我有两个娃呢,都上学了,打针本子也有!"她说着,扭头就对着房孑嚷开了:"贵根哎,防疫站的医生要看娃的打针本,你快拿过来!"声音嚷过去,那边二楼阳台边就探出一个脑袋来:"哦?……好咧!"罗医生倒不好意思了:"哎呀,不急,不急的。"
说话间,那边已经有一个男人小跑着在过来了。来到后我们验看并记载了两本接种本,虽然有个别针漏了,但脊灰疫苗倒服得很完整。我们记录完,叮嘱了一下有关补种的情况后就跟这对夫妇告别往回走了。
我在路上走着,却总感觉着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我们回到汽车旁,正要上车时,我一扭头,正发现一群放学的小朋友,其中有两个小女孩拐上了那条小路。我急忙喊住罗医生和梁医生,说那两个小孩就是那家人家的,我们再去问一下。
我们三个迅速追了上去。追上小孩,梁医生跟小孩套上了话。小孩子总是诚实的,我看聊得热乎,就插进去问了一句:"你们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吗?"两个小孩争先恐后地回答:"有,有一个弟弟,刚刚会走路呢!"
梁医生和罗医生的笑容一瞬间都僵了一下,马上又融化开来:"走,我们一齐去看看你们的小弟弟吧!"
我们一行五人走在小路上,两个小孩走在最全面。走到桑树边,那女人又出来了,一看见我们这阵势,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罗医生看着她,也故意把笑容给收了,冷着脸:"罗采玉,走吧,去看看你那宝贝儿子去!"
这个叫罗采玉的女人呆了一下,然后又醒过来,却是不作声,默默地走在罗医生前面。罗医生在后面开导她:"你们多糊涂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宝贝儿子还不打预防针,万一得了啥病,一世懊悔来不及!"听得多了,罗采玉终于叹息着回话了:"唉,罗医生,我们这是从老家逃出来偷生的,万一为打个针让老家知道了,一个家都要罚没了!"罗医生:"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在我们防疫部门眼里,孩子生下来就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一视同仁,也绝不会把消息给你们老家的"罗采玉听着才有点放下心来。
说着话众人不觉已到旧屋门前,却只见铁将军把门,敲门也无人应。这当儿,我和梁医生也一起和女人交谈,晓以利害,并保证绝不把她的情况透露给计生部门。(那时候还都是手工记录呢)罗采玉听着脸上才渐渐舒展开来。
罗采玉上前,掏出个钥匙,把门开了。她老公贵根却一下子从屋里冲出来,手里还抄根木棍,嘴里还嚷着:"你们想干啥子!"
众人都吓了一跳,噤在那里不作声。亏得罗采玉上前一步,轻轻将棍缴了,扔在旁边烧柴堆里:"你瞎嚷嚷个啥?人家防疫同志也是为我们好,况且他们又不说出去!"
那贵根一时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却又搔着头皮嘿嘿地笑了。于是众人也放下心来,一齐进屋看望了他们的宝贝儿子,并且说好,明天,就到镇上来打预防针,一针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