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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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沟村和别的村寨不同,村子的正中央立着一棵上千年的古槐树,墨绿色的树冠像一把巨伞向天撑起。每每村民们放了工,拿一马扎或搬一碎石围坐树荫下一圈儿。只有张二娃面色清冷,远远地斜着眼张望着旁人掷石子儿、下象棋,或者比赛猜拳。

张二娃是大沟村唯一一个,每日穿着清清爽爽却极少参加劳动的人。因为人带有几分文化,大家都喊他张二先生。

他身材高大肩宽腰圆,颧骨两旁的鬓毛收拾干净,甚至顶上稀疏的毛发也梳理得一丝不乱。他每日掰着白皙的手指掐着时间,待到村里的男人女人下地回村,才从家里走到街口。两手踹进衣袖缩着膀钻进人群,看他们摆旗布阵。但只看不语。

有时,双方对峙难争高低,摆棋的男人则会歪着头坏坏地冲他笑,“二先生怎么看,这棋还该不该走?”每当这时,张二娃总会红着脸一边摆手一边后退,“不可不可,观棋不语真君子。”说罢,快速挤出人群及而远去,惹得后人哈哈大笑。仿似连日农作的辛苦,也烟消云散一般。

听人家议论,张二娃原来教过书,干过民办教师,甚至还做过账房先生。他写的一手好字尤其板书写得带劲。据说,边听他的课边观摩他的板书,犹如大观园里观花,给人一种全然的赏心悦目之感。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颇有几分文化的人,却性子耿直不被重用。几番制度改革,硬是被嘴上没毛的愣头小子给踢下讲坛。加之他肚子里晃动着几分洋墨,平时喜欢在学堂耍大牌,被安排代课又不服领导分配,还好用一番大道理说什么按工分配,不能夺其奉献学生机会 。几场观摩学习课下来,张二娃受到外校老师表扬后,更是洋洋自得每日不早起不早到,耽搁上课时间,纵使他有一身的本事,校长辞退意见坚决,声称绝不姑息养奸。

张二娃离开学堂不会营生,五谷不分节气难解,也难以担任家里几亩田的耕种。除了会吃又不好学,被家里婆姨带去地里几回。但天还大明就逃至家中,丢下半截的活儿不顾。惹得老婆站在田头儿张口即骂,“你个遭天杀的,猪养肥了还能卖钱都比你有用。”每每被骂,张二娃老脸涨成猪肝半天才屙出一个屁,“你,你,你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口无遮拦的粗鲁之人。”说罢这话,收到的往往是被撵出家门没得饭吃的下场。

这时,村上人总会笑着打趣,“二先生,您老一肚子诗书,还斗不过一个女人?”

但见二娃老脸一红,胡子翘起冲天高鼓着个蛤蟆腮帮大声辩解,“怎会斗不过,我是好男不跟女斗!”众人哈笑着离去,张二娃也随着人流闪到家门口,眼巴巴透过五尺高的墙头朝里张望。

秋风一天天见凉,村里人忙着收获地里的粮食,张二娃的妻子也带着孩子下地干活儿,只留他一个人在家。农忙时外头的街道只有几个老弱妇孺。那些满脸褶皱的人虽腿脚不灵,一张嘴却像灌了风的刀子,得人就瞅寻人就问,张二娃自是难以逃脱。

“二娃啊,你个大老爷们咋不下地啊!家里做的饭你能咽的下吗?是男人就得顶梁扛柱,看咱庄里有几个孬种?”张二娃讨了个没趣还被损了一顿,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两手倒钩背后拔腿就走,一边走一边恨恨地骂,管天管地,还管老子放屁。

中秋已过,村里谝传,有人要请他去当账房先生,如果做的好月薪会涨。一日,张二娃村外溜达,被路旁人扯着高嗓笑问,“二先生啊!教书你都教不明白少了耐心,做账的事儿,能行吗?”二娃的脸红过高粱,身子一扭抻着脖儿大声争辩,“这算账的事儿,你不懂。”

要不说旁人的嘴不留德。果不几日,听闻二娃不算账了,还是被人赶着牛车送回来的。说是算盘打得叮当响,却是账上少数目大,两头儿难以靠拢。不做账房先生,地里活儿又没啥可做,待在家里又碍老婆的眼,二娃憋屈地蹲在家外门晒太阳抽烟锅,远远地瞅着人群发呆。遇到几小儿游戏身边,拾起半节高粱杆在地上比比划划,“知道人与大怎么写吗?”几个孩子蹲在他的面前看他手里的杆子划上划下,一双黑曜石的眼睛满是好奇。

“二先生,账都算不清楚,莫要教坏娃娃呦!”见来人非但不热心请教,还拖着小儿便走,他手里的半截高粱杆终无用处,被恨恨地踩在脚底。

约莫又过了一月,人群突然蹦出一句,“张二先生好久没见面了,这家伙又去了哪里?”

别人也觉得是好久没见到他了。其中一个人闷闷地说道,“他怎会露面,他去了养鸡场捡蛋了,活轻松不累工钱也好。”

“这下张二先生不会在家里吃闲饭了,捡个蛋又没难度,孩子都能干得。东家又管吃喝,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儿。”

过了初冬,风的影子时常在村里乱窜,摇的落光了叶子的枝干呼呼地响 。

在青灰色的街道上,一个穿着破棉衣头戴一顶破毡帽佝偻着身子,两只大手交叉伸进肥大的袖管圈在胸前,拖着蹒跚的步子往前走。

“这不是二先生吗?怎得瘦成这个样子了?”对面的人冲他招呼,而张二娃却缩着脖脸色煞白,嘴张了几次终是没有开口,慢吞吞地又向前去了。

此时,街道聚集了几个人,冲他的背影隐隐发笑。

“这家伙去捡鸡蛋偷奸耍滑,不是丢三落四就是摔得稀巴烂,被东家停了工作又撵去推鸡粪。你瞧他那个细皮嫩肉的模样,手像香葱一般嫩白,平日里锄头都没摸得几下,怎会受得了那份洋罪?”说罢,几人又哄堂大笑。一袋烟的功夫,人们在笑声中逐渐散去。

之后,村里人再也没见过张二娃,只是在大家伙儿凑一起热闹的时候,他会闪电一般露一下脸,随即缩回屋内不见出来。

至此,村上人每每从他家门前经过,总会听到家里婆姨铺天盖地的怒骂声,却没听到张二先有任何声响发出。直到最热闹的旧历新年,也没看到他外出跟左邻右舍问声平安、吉祥。

张二先生或许又出门做工了。至于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工作,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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