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何小竹

先是站着,然后躺下
张开还是并拢?
并拢吧。试了几次,感觉不对
还是张开。这样如何?
好像可以了。很紧张,害怕有人敲门
射在体外,书上这样写到
于是枕巾派上了用场

她在练功房拼命弯腰,压腿,跳跃(她是舞蹈演员)
但甩不掉,小腹一天天隆起来,像发酵的面团
不行,要被处分,他胆战心惊,得想办法
不能去本城的医院,会碰上熟人
好不容易等到春节放假,他们决定不回家
当晚坐上夜航班船,去重庆
天蒙蒙亮,离朝天门码头最近的一家医院,工人医院
填入院表格,姓名:李莉(当然是假的)
年龄:22(也是假的,实际是17)
十多个人的大病房,全是工厂的女工
感谢工人阶级,她们文化不高,但善良,温暖
富有同情心,假装不知道他们是未婚少年
“需要什么说就是了,不要紧的”
“这个锅儿借给你们,去买点肉来炖点汤给她喝”
“一楼有公用厨房”“记到别让她沾冷水”
出院那天,瓢泼大雨,风也很大
公共电车闪着急促的火花从晦暗的雨幕中猛冲过来
他打着雨伞推着她挤进车门,“去朝天门码头”

“电抱鸡儿,醒得早”
他们就是这样说的,意思是
他俩像电箱孵化的小鸡那样早熟
这无疑是罪过。相反,那个28岁的女歌唱演员
是不是处女不知道,但依然单身
这成了她的一种荣耀,有资格大嗓门地
跟人说话,还入了党
后来被人爆料,她当知青的时候就堕过胎
“要不是的话娃二都五岁了”
“难怪她屁股那么大”
有人背地里嘲讽,她听见了,想要自杀

三个少年入室盗窃
杀了杂货店的一个老人,抢到5元钱,枪毙
一个青年工人,被前女友状告
说是两年前他强奸了她,流氓犯,枪毙
一个老干部的儿子与同事发生冲突
拿菜刀追着这位同事满街跑
幸好被人拦住,但还是判他持刀杀人罪,枪毙
师范的一名音乐老师,风流成性,与自己的女学生乱搞
被老婆告发(想要组织帮她管一下),结果判了死刑,老婆后悔
但已经来不及了,“你想不告就不告了嗦?”不得行,枪毙
单位里每天组织职工学习,批评与自我批评
群众揭发,领导审查,挨个过关,人人自危
他开始失眠,出虚汗,一旦睡着又噩梦不断
梦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铁钉一样尖利的子弹
从行刑队的步枪里一窝蜂地射出来
“我不想死啊”,他呼喊着,从梦中惊醒

他开始读T.S.艾略特的诗,“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
读史蒂文斯的诗,观察乌鸫的十三种方式
读迪兰.托马斯,“太高傲了,以至于不屑去死”
读瓦雷里,海滨墓园,“这片平静的屋顶上有白鸽荡漾”
也读庞德、叶芝和阿赫马托娃的诗
“你迟到了许多年,可我依然为你的到来而高兴”
读埃里蒂斯,“他们将三角帆羊群向远方赶去
那儿大海的肺腑在深深地呼吸”
读卡夫卡和博尔赫斯的小说,城堡,审判
交叉小径的花园,后来读到阿兰.罗布—格里耶的小说
杜拉斯、西蒙和舍伍德.安德森的小说

他们在翠湖边住了一晚,第二天又坐火车
到贵阳,游花溪,在大十字街吃丝娃子和恋爱豆腐等小吃
又坐长途汽车去安顺看黄果树瀑布
他用一台“东方”135相机为她拍照
瀑布飞扬而起的水雾打湿了她的连衣裙和头发
回到廉价的旅馆,他们脱下湿漉漉的衣服
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开始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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