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睡着了……”蓝夜湓朦朦胧胧地趴在桌子上,伸手理了理自己鬓间的头发。
“现在时候……什么时候了?”蓝夜湓撑着自己的头,迷迷糊糊地问。
看着蓝夜湓一副起床气的模样,温宁忍住笑,回答:“酉时一刻,小公子。”
看了看窗外,天空果然被夕阳染成火红和紫金,不时传来几阵烧菜的香味,还有招呼吃饭的声音。
蓝夜湓摇晃摇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有些惊讶道:“这么晚了……那我们现在去吃饭吗?”
温宁笑道:“小公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可以。”
蓝夜湓伸了个懒腰,侧身看着温宁,盯了一会儿,惊讶道:“温叔叔喜欢我这只兔子?”
天天正乖巧地趴在温宁肩膀上,不时抖抖耳朵。温宁没有任何反感。
温宁把兔子从肩上抱下来放在桌子上,说:“思追很喜欢兔子,我还行。”
天天落在桌子上,立马跑过来蹭蓝夜湓的脸。
蓝夜湓黑脸把它推开,然后干笑一声,心想:这兔子趁我睡着就吃里扒外了。 心里一边抱怨,蓝夜湓脱口而出:“它居然不怕你。”
说完,蓝夜湓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小心揭了温宁的短,马上后悔了,忙道歉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温宁毫不在意,反劝道:“小公子不必吃心,我不介意的。”
说完,温宁饶有深意地看着蓝夜湓。
蓝夜湓抿了抿嘴唇,显得很难为情。
温宁又说道:“公子刚才是饿了吗?”
蓝夜湓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
这时,天天不小心打翻了一个茶杯,茶杯“轱辘轱辘”滚到桌边,差点掉了下去,温宁忙一把接住。
蓝夜湓一把揪起天天,有些生气地说:“你真不让人省事,摔碎了杯子你赔啊?把你抵在这,值几个钱?”
天天蹬了蹬脚,发现无济于事,无法逃脱自己主人的魔爪,于是放弃挣扎,一副等死模样。
温宁笑道:“小公子放下吧。我记得以前小公子小时候也打碎过一个很贵的杯子,魏公子也没这么说过你啊。”
蓝夜湓看了看温宁,眼里有些异样,一种难过得有些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除了蓝忘机外,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知道的有关魏无羡的事。
多少年过去了,魏无羡都将要成为一个代号了,成为那遥不可攀的存在,连着自己已经斑驳的童年回忆,一起坠入在时间的长河中。
可温宁的话语,再一次把那个符号打捞上来,沾满湿漉漉的悲伤。
魏无羡陪着自己度过了世界上最完满美好的童年,他现在的确已经不在自己身边,可他是实实在在地陪在自己身边过的。
他曾对着自己笑,或者发怒。
而自己,已经快要不记得了。
魏无羡曾经原谅过自己打碎一个杯子。这是蓝夜湓所遗忘的,也是蓝忘机不会提及的。可它就是真真实实发生过。
也许自己还遗忘过很多东西?
魏无羡不只是记忆里的人物,声音。他是实实在在活过的人。
他们头顶是同一片苍穹,也许魏无羡也曾站在自己站的地方,他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也许魏无羡也曾思考过未来会怎么样,就像现在他也在思念过去。
看了看天天,蓝夜湓似乎在想什么。
天天一下子双腿用力一蹬,从蓝夜湓手里挣脱出来,“簌簌”地跑向门外,不见了踪影。
看着天天跑出门外,蓝夜湓有些恍惚,那以后会不会知道更多有关魏无羡的事?关于他的以前?
“小公子?”见蓝夜湓有些心神不宁,温宁轻轻叫到。
蓝夜湓抬起头,“嗯”了一声,敛眸,藏起眼里的哀愁。
“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蓝夜湓心事重重,走了出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蓝夜湓愣了愣,叹口气,无力地扶着门框出去了。
温宁把房门关好,轻轻跟在蓝夜湓身后。
街上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
“小公子想吃些什么?”温宁一边温柔地问道,一边顺手掏出了钱袋。
钱袋鼓鼓的,还可以听到银子碰撞的声音。
蓝夜湓轻轻扫了一眼周边街铺,心不在焉地说:“叔叔。我也没什么想吃的。你想吃什么?”
温宁也看出来蓝夜湓此时心情似乎有些欠佳,柔声问道:“小公子,可是有心事?”
蓝夜湓也不掩饰,说:“我想到我魏爹爹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些不好……叔叔还请见谅。”
温宁也不好安慰什么,只能说道:“既然小公子没胃口,那买些糕点回去,我看那家的绿豆糕还蛮可以,买些,晚上饿了还能吃点。”
说完,朝蓝夜湓笑了笑。
蓝夜湓点头微笑,顺手找出钱袋,递给温宁:“那就麻烦叔叔了。”
温宁把蓝夜湓拿着钱袋的手推了回去,说:“我来吧。也难得有这样机会。”
“那……那就麻烦叔叔了。”蓝夜湓收回了手,隐藏在绣满卷云纹的白色袖子之中。
温宁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蓝夜湓靠在一棵柳树上,枝条泛着青春的嫩绿,细长摇曳,如少女的裙带。
看着街道旁的一条小小的水沟,水上浮着几片菱角,蓝夜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地那么大,蓝夜湓实在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他从来都是强迫自己不去想。
可刚才因为魏无羡而发出的感慨,使蓝夜湓不得不思考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像蓝忘机和蓝思追一样有了自己的尊号,有了自己的处所,然后斩妖除魔,受众人尊敬,然后呢?
结婚生子,教导学生。结婚当然由不得自己的主,多半是哪位名家千金。至于教书,无非照着书念几遍。
大好青春,就像一个木偶一样,一牵就是一动,一牵就是一退。
然后呢?
就慢慢熬在云深不知处这滩死水里,慢慢熬,熬得头发花白,变成蓝启仁那副刻薄单板的模样。
最后,又成为历史上的寥寥几笔,成为别人的饭后谈资。
似乎感觉自己头上的抹额有些紧,蓝夜湓摩挲着那舒服却又冰冷的布条,轻轻地取下,自己的头发也松散开来,垂到自己的肩上。
看着水沟里自己的倒影,松发垂肩,面容惆怅,眉眼间还如秋风扫过般的有些小孩子的青涩,但满满的还是冬风般的冷酷。
其实他很羡慕自己魏爹爹的生活,一辈子潇洒。
可他不能像魏爹爹这么任性,因为蓝忘机还在云深不知处,他不能让蓝忘机失望,伤心。
蓝夜湓暗自笑了笑,无奈地继续把抹额重新系回头上,就像把锁扣亲自锁在自己身上。
白色袖口一挡一放,那个疲倦的少年又变回了完美的姑苏双璧,那位蓝家未来的希望。
“小公子。”温宁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盒子,“是想再逛逛还是回去?”
“回去吧。早些解决事情,大家也早些安心。”蓝夜湓眼里一扫刚才的阴翳,冷冷地说。
温宁点了点头,跟着蓝夜湓回去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笛音,伴着一阵沉沉的低语,从人群中掠过,在水面上泛起涟漪。
“怎么了,小公子?”见蓝夜湓呆立在原地,温宁立刻问道。
“你听到了吗?”这个声音有些不像他每晚听到的,蓝夜湓立马问道。
温宁警戒地观察周围来往的人群,挡在蓝夜湓身前,低声问道:“小公子听到什么了?”
“笛声。”蓝夜湓觉得有些头昏,但还是紧紧地盯着周围的人。
“什么旋律?”
“很熟悉……但说不清楚……”
“小公子有没有不舒服?”
“有点头晕。”
“这里人多,小公子跟我来。”温宁立马扶起蓝夜湓,走到一个寂静的小巷。
蓝夜湓抓着自己的心口,鼻尖开始凝出些冷汗。
“小公子,凝气。”温宁把蓝夜湓放在一块光滑的磨石上,说。
蓝夜湓盘腿而坐,深吸一口气,开始调动气息。
看着蓝夜湓身上竟然冒出些黑色的气息,伴着沉沉的低嚎,好像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温宁皱了皱眉头,自己听不到那个声音,有些不安。
“是你吗?”温宁看着天空,喃喃道。
看着蓝夜湓难受的模样,温宁眼神冷了冷——他没有情绪,可是现在很不好受,说:“又或者……是你?”
冥识。
蓝夜湓跟着那阵笛声,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很黑,没有任何声音——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骨头摩擦的声音。
蓝夜湓停住了脚步——面前有一堵被铁链封锁着的大门。
有很多血色符咒,写着蓝夜湓不认识的字。
蓝夜湓刚想说什么,睁眼恍惚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地方,温宁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小公子。你没事吧?”温宁退后一步,问道。
“我见到一个地方。”蓝夜湓害怕自己待会儿不记得了耽误了事情,忙说,“很黑,有道门,门上有锁,门上有符咒,我不认识。”
温宁想了想,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
说着,就扶起蓝夜湓。
蓝夜湓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说:“没事的,叔叔。我可以自己走。”
温宁把蓝夜湓扶得站稳后,收手站在一旁,点头说道:“好的。”
蓝夜湓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空,想着今晚钱夫人还要交出那个怪物,说道:“我们走吧。”
那个笛声再次传来,蓝夜湓猛然回头。
可奇怪的是,蓝夜湓这次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反而觉得很安心。
就像一位故人。
仔细一听,又是忘羡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