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寂寞泛滥成灾

第十四章

三毛刚来到沙漠的那段时期,荷西住在他工作的磷矿公司宿舍里,三毛住在小镇阿雍,两地相隔来回也快一百里路,但是荷西担心三毛一个人在家寂寞,不顾路途遥远,天天下了班赶回家陪伴自己的新娘,夜深了,再坐交通车回宿舍。等结了婚,买了车以后,三毛再来回开两百公里路程,去接五点半下班的荷西回家。这是一种怎样坚定而执着的爱!

“你的沙漠,现在你在它怀里了。”三毛点点头,喉咙被哽住了。

举目远望,无际的黄沙上寂寞的大风呜咽地吹过,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正是黄昏,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凄艳恐怖。近乎初秋的气候,大地一片诗意的苍凉。

撒哈拉沙漠,在她内心深处,多年来一直是她的情人啊!可是,真的站在它的怀抱里,除了那份难以平抑的激动,三毛也清楚地知道:撒哈拉,不再是她理想中甚而含着浪漫情调的幼稚想法,现在,成了一个摆在面前的重大考验。

新婚燕尔,荷西和三毛如胶似漆,十分恩爱。荷西的公司给了他们两万块家具补助费,薪水也加了七千多,每个月给六千五百块房租津贴,还给了半个月的婚嫁。荷西的好友自愿代荷西的班,于是,他们有了一整个月的假期。他们决定租车直渡撒哈拉,作为他们的蜜月之旅。

第一件事是参观荷西工作的德国克虏伯磷矿公司。他们从爆破的矿场一路跟着输送带,开了一百多里,直到磷矿出口装船的海上长堤———荷西工作的地方。接着,他们请了向导,乘车往西走,经过“马克贝斯”进入“阿尔及利亚”,再转回西属撒哈拉,由“斯马拉”斜进“毛里塔尼亚”直到新内加边界,再由另外一条路上升到西属沙漠下方的“维亚西纳略”,这才回到阿庸。

那个甜蜜的蜜月!两个人双双坠入沙漠这张情网,内心里再也离不开这片没有花朵的荒原了。

可是,蜜月结束了,荷西要回去上班了。一个人的日子,三毛洗洗衣服、煮煮饭,日子总是那么难以打发,总是那么寂寞难抑。“长久地被封闭在这只有一条街的小镇上,就好似一个断了腿的人又偏偏住在一条没有出口的巷子里一样的寂寞。千篇一律的日子,没有过分的快乐,也谈不上什么哀愁。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匹一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

荷西不在的时候,三毛不得不自己动手,做一些粗重的活。

首先是饮水问题。阿雍的水是深井里抽出来的浓咸水,不是淡水,喝淡水需要去申请市政府送水,一汽油桶装满九十块。三毛和邻居的加那利女人一起去提水,走的时候水箱是空的,两个人并肩同行。等买好十公升的淡水,往回走的时候,健壮的加那利女人健步如飞,三毛则吭吭哧哧,走四五步,就停下来,喘一口气,再提十几步,再停,再走,面红耳赤,汗流如雨,脊椎痛得发抖,步子也软了。

家里煤气用完的时候,三毛实在没有力气将空桶拖去镇上换,便常常借了邻居的铁皮炭炉子,蹲在门外扇火,烟呛得眼泪流个不停。

没有书报,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吃饭坐在地上,睡觉换一个房间再躺在地上的床垫上。墙在中午是烫手的,在夜间是冰凉的。运气好的时候,电会来,但大半时间是没有电的。夜晚的时候,三毛就点上白蜡烛,静静地看它的眼泪淌成什么形象。

没有抽屉,没有衣柜,衣服就放在箱子里,鞋子和零碎东西装进大纸盒,写字要找一块板放在膝盖上写。夜间黑色的冷墙看了使人觉得阴寒。

每一次荷西要离开,三毛总是难以忍受。荷西赶夜间交通车回工地,等他将门咔嗒一声带上时,三毛的眼泪就会没有理性地流下来。

她冲上天台,看到他的身影,又冲下来出去追他,跑得气也喘不过来。

“你留下来行不行?求求你,今天又没有电,我很寂寞。”她哀求。

荷西很难过,也红了眼圈。可是,第二天,他必须要工作,早晨走,一定不能及时赶到。他只有用力抱抱三毛,把她往家的方向推。

三毛一面慢慢跑步回去,一面忍不住又回头去看。荷西也在远远的星空下朝她挥手。

嗳!爱人呐!我怎么舍得与你分别,哪怕就一天!你走后,心底的思念开始疯长,寂寞早已泛滥成灾。请留下来,和我在一起。没有你,我怎么捱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白天?

为了排遣寂寞,没事的时候,三毛常常跟卖水的大卡车,去附近几百里方圆的沙漠奔驰,夜间自己搭帐篷睡在游牧民族的附近。因为一位外籍军团退休司令的关照,没有人敢动她。她也总会带一些美丽的玻璃珠串、廉价的戒指、发光的钥匙、白糖、锦纶鱼线、药、烟、奶粉、糖果之类的东西送给一无所有的居民。每次旅行回来,全身像被强盗抢劫过了似的空空如也。那些贫穷的撒哈拉威有时候连她帐篷的钉子都拔走。

你可能感兴趣的:(你不在,寂寞泛滥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