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父親節

    給我媽打電話，想跟我爸說一聲父親節快樂。我媽說他還沒下班，又說是廠裡的電爐壞了在修，她在等他回來，又說讓我直接微信告訴他。我說好，點開他的微信，發了句父親節快樂，又發了個紅包。

图片发自App

    在打電話前打開了微信讀書，猶豫了一下，還是撥給了我媽。之所以不給我爸打，是因為從小到大就沒給他打過幾次電話，哪怕是初中高中的時候打他的電話，他接了也是說讓你媽跟你說，或是說等回去讓你媽打給你。後來上大學就只跟我媽聯繫了，多數時候也是我媽打給我。

    二十餘年來我與父母的感情總是十分淡漠。過去幾年我總是在埋怨他們試圖過多地干涉我的生活，又慶幸從來都是自己做選擇。他們嘗試以自己的人生經驗指導我，以為孩子就應當順著他們眼中的路萬無一失地走下去，我始終認為這是隱藏在愛的外殼下的佔有慾而嗤之以鼻，也免不了在家的諸多爭吵。

    所以在南京的這幾年，無依無靠，獨來獨往，哪怕是寒暑假也不過只在家待一個星期，我以為二十歲之後的人生，就應當告別原生家庭了，踽踽獨行不過如此。那個時候父母覺得我什麼也不懂，這幾年反倒是我覺得他們什麼也不懂了。以前我總責怪他們控制欲太強，現在的我又何嘗不固執倨傲呢。

    電話裡說，你爺爺還是老樣子，與你爸爸視若仇讎；你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身上一股味道，小孩子都不願靠近。我不喜歡我爺爺，現在也聯繫甚少。此刻卻不禁感到心酸，他連收到猶豫的父親節祝福的可能性都沒有。上次我回家，看見他在門口竹椅上瞇著曬太陽，起身要扶著椅子彎腰，每走一步顫顫巍巍要很長時間。大四的時候有一次回家，到家門口是凌晨四點，他臥室有昏暗的燈光，傳來老人斷續的呻吟聲。我坐在門口，發著呆久久不能敲門。那一刻曾經的仇怨都消解了，所有的愁苦，不過是業風徐徐吹拂下，人間世所泛起的無可奈何的悲涼。

    凌晨一點，看到我爸領了紅包，接著接到他的電話。說了些稀裡糊塗的話，說讓我在南京好好待著，祝我旗開得勝。正瞎聊著，我媽發條消息過來，說他喝多了。我說我要睡覺了，你早點休息，掛了電話。迎著陽台上夏夜的涼風，眼淚止不住下來了。五年前我在南昌一所高校裡，租了個房子看書準備考研，他來看我，第一次來大學，一個勁誇校園真漂亮。跟我走在一起，一路上低著頭，我看著他，第一次覺得他老了，送他上車後，回到住處，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大哭一場。

    有人說，所謂父母一場，不過是看著孩子的背影越來越遠。而孩子撫育成人，往往是以犧牲父母的人生為代價。我過去常常難以理解這種犧牲，並對是否擁有孩子持謹慎態度，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怎麼有做父母的資格。而緣起的甚深，又豈是業障深重的我等凡夫所能理解。眾生皆苦。娑婆世界的眾生，受無常的支配，又怎能不苦呢。除了這一聲嘆息，短視的此生中能做的，不過是風往哪裡吹，就往哪裡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