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鼓楼上面

在这个红叶已落、白雪未下的初冬时节，香山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的荒山。一个人徒步有些乏味。刚进公园没多久，过了勤政殿，就远远听到音乐声。走近前去，发现是两个年轻人在那里弹着吉他、敲着鼓唱歌。敲鼓的小伙子还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歌曲的旋律朴实，有一种淡淡的诗意和忧伤。“什刹海很拥挤，而我很平凡”，这一句歌词不经意间打动了我。回家后上网输入这句歌词，虽然记忆有误，竟也查到了整首歌。是赵雷的歌《鼓楼》。

我走在鼓楼下面 路在堵着

雨后的阳光散落，人们都出来了

执着的 迷惘的 文艺青年很多

如果我无聊了就会来这里坐坐

我是个沉默不语的靠着墙壁晒太阳的过客

如果我有些倦意了 就让我在这里独自醒过

我站在鼓楼上面 一切繁华与我无关

这是个拥挤的地方 而我却很平凡

我走在鼓楼下面

淋湿的咖啡馆

睡不着的后海边

月亮还在抽着烟

喝醉的 亲吻的 快活的人不眠

唯有我倚着围栏 对过往说晚安

晚安

我是个沉默不语的靠着车窗想念你的乘客

当一零七路再次经过 时间是带走青春的电车

我站在什刹海边一切甜蜜与我无关

这是个拥挤的地方 而我却很孤单

我在鼓楼 我在鼓楼 我在鼓楼

鼓楼站到了

在歌词中，我看到了：执着、迷惘、无聊、厌倦、平凡、孤单。

当时看唱歌的两个年轻人，容貌清秀，眼睛透亮，里面泛着真诚和一丝腼腆。他们面前的吉他套里放着一摞书，是他们写的诗，30元一本。我犹豫了一下，身上没带现金，我又不想随便买一本书塞在书架上，所以，还是忍住没有扫微信码付款。

我远远地站着在那里听了一会儿。陆续有别的游客从面前经过。一位大叔很不满地大声说：“真是什么人都有，哪儿都清净不了！”听了这话，歌手们还在继续唱着，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头皮发麻呢？过了一会儿，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中生走过来，说着笑着就开始掏钱买书。

是什么样的人会在这个冷清的冬日来到这冷清的山下，来唱歌卖诗呢？是认为自己很平凡但又不甘于平凡，还在为理想奋斗的人吗？还是纯粹出于对诗歌和音乐的喜爱呢？

不甘于平凡的人，需要左冲右突，克服种种困难，如果刚好有才又有好运，才能脱颖而出。大多数不甘于平凡的人，都只能像困兽一下，斗争一番之后，向平凡的生活缴械投降，转身做个油腻的人。倒是纯粹喜爱艺术的人，即使无人欣赏，也能自得其乐。

爬完山回城的路上，骑自行车穿行在胡同里，刚好经过一家菜店，便进去买菜。一进门就听见一个小姑娘说：“奶奶，奶奶，奶奶，奶奶，我长大了要当医生。然后我再当护士。”她反复反复地说着。旁边的奶奶忙着买菜付钱，有口无心地答应着。小姑娘和奶奶走后，菜店里的女营业员一边整理着货架上的大白菜，一边笑着说：“多可爱的小姑娘啊！”一位买菜的大叔问收银的小伙子：“你有理想吗？”小伙子一边称重一边说：“以前有，想当警察，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你呢？”大叔说：“什么理想啊，我不信什么理想，理想有啥用？”小伙子说：“没理想活着干嘛呢？有理想才活着嘛。”大叔笑笑说：“是啊，是啊，有理想才活着。”

回家后，我查找白天听到的那首关于“拥挤”和“平凡”的歌，因为多年不看电视，恕我孤陋寡闻，“赵雷”这个歌手的名字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了解到，这个出生于86年来自北京房山良乡的小伙子17岁开始便背着吉他，在北京的地下通道和后海酒吧唱歌。2010年参加《快乐男生》在长沙唱区的比赛，因故未能前进，又转战广州唱区，最后成功晋级全国20强，止步全国12强。他真是为了理想左冲右突了。在选秀过程中，他曾一脸自信地说：“我要掀起民谣的新浪潮”。之后，他出专辑、巡演、参加《中国好歌声》、参加湖南台的《歌手》综艺节目。在《歌手》比赛中，他作为补位歌手演唱一曲《成都》成功突围，引起万人瞩目，然后，或许因为底气不足，他又出人意料地以个人理由退出《歌手》接下来的比赛。参加《歌手》节目让这位小众音乐人突然爆红，这让赵雷措手不及。他自己一个人躲了一个月。之后，他开始接受雪片般飞来的邀约，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种演出。在演出中，他总是被要求演唱成名曲《成都》，而他的新歌少有人关注。2017年4月，在个人全国巡演的最后一站，赵雷在舞台上爆粗口，一时舆论哗然。他解释说：“我再也不要这样唱歌了！”（赶场、重复自己）

因为对这个歌手好奇，我又看了纪录片《我的时代和我》中的《赵雷：走出成名这座围城》。我注意到几个细节。小的时候，他觉得别人总看不起他。小学时同学取笑他没吃过麦当劳，连吸管都不知道怎么取。他一直想离开自己从小生活的小镇。参加《歌手》后，他担心自己不能稳定在一个水平。他担心在一代人之后，或许只有一两个人记得他。在片子的最后，他学着刘欢的腔调唱了《从头再来》：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

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致爱的亲人。……

唱到这里，他就用开玩笑的方式岔开了。或许，他是不想承认自己的“苦”和“难”吧。后面的歌词是：“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他曾经不甘于平凡，想要向全世界证明自己，让别人看得起自己，却又在机会来临、掌声响起的时候怀疑自己是否足够优秀，想要逃跑。想拥抱繁华，却又在人潮汹涌中感觉厌倦无聊。

他似乎一直都是《鼓楼》中的那个歌手：执着、迷惘、无聊、厌倦、孤单，一个与“平凡”交战的人。

从香山唱歌卖诗的年轻人，到菜店想当医生、护士的小姑娘，再到赵雷，我不禁在想：我到底想要成为什么？我又在害怕什么呢？哪一首是我的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