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初八的天气依旧很冷,夜空中没有闪烁的群星,月亮也不知所踪。远处原本灯火通明的村庄此刻一片漆黑,被夜暂时的吞没。偶尔过往的货车打出的照明灯昭示着前方不见尽头、不知通往何处的柏油路。
万籁俱静,一阵冷风呼啸而过,萧条的桃树枝丫随风乱摆,不停的撞击着旁边用水泥砖砌成的墙壁。桃树下被冻的蔫巴的白菜也抵挡不住不住强势来袭的疾风,被无情的吹倒在田地里。由于忍受不住寒冷空气的侵袭,隔壁邻居家的看门狗被冻的发出一阵阵的呻吟。
此时已过午夜凌晨,石棉瓦房里的林娟睡意全无,已经数不清这到底是多少个不眠之夜了。她弯坐在火炉边木制的长凳上,右手托住右脸怔怔的盯着左手上五指紧握着的手机屏幕。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漆黑的山寨手机屏幕上除了能看见她鬓角几丝白发和消瘦的面颊、憔悴的容颜外,不知道她内心究竟在想着什么。
突然手机发出振动声,林娟眨了一下眼,一看屏幕,是丈夫的来电。刚向右滑动屏幕接听,手机里就想起了丈夫冰冷无情的声音:“林娟,你要打工不到我这儿来,你以后休想在我家,等我回来我会把你打滚出去。”
一听至此,淤积在林娟胸中的无尽怨念如火山喷发、黄河泛滥一般不可抵挡,她对着手机屏幕吼道:“你家?你家多的很昂?你家?到处都是你家,厕所茅房是你家,烂水沟是你家,坟山场坝是你家。你个花苞谷,你还有家了,要不是我当初瞎了狗眼,踏错这一步,你会有家?我嫁也嫁错了,几个娃娃投胎也投错了,你个不成器的花苞谷,如果不是我瞎了狗眼,几个娃娃就不会跟着我过这么多苦难、造孽的日子。要不是我当初瞎了眼你会有家?你就是一个单身孤寡,你就该打一辈子光棍,我都不知道上一辈子葬了什么德,嫁了你这么个五保户……”
由于林娟气愤当头,声音很大,房檐上吊着的蜘蛛被吓得赶紧沿着垂悬的蛛丝爬回了洞里。被惊醒的邻居家的看门狗对着声音的源头不停的狂叫。
晓东睡觉的房间隔母亲林娟的房间不是很远,约二十来米。远处隐约传来母亲的怒骂声,毫无疑问,这肯定是父母亲又在电话里吵架了。从晓东四岁记事开始,家里的争吵就从来没有停过,争吵的源头就是父亲没有责任感,处处不为家考虑。
晓东趁着去厕所的间隙蹑手蹑脚的来到石棉瓦房外面的桃树旁,也顾不上凛冽的寒风,他想知道父母这次是为了什么事而吵架。但此刻屋里一片寂静,在桃树旁站了数十分钟的晓东什么也没听到,只好无功而返的上床继续睡觉。
电话那头没有了回应,林娟按亮手机屏幕一看,屏幕上除了些许唾沫星子外,通话早已被丈夫不知在何时挂断。
林娟起身走到床边插座旁,将充电器插在上了灰的插座上,并将另一头连在手机上。刚连上,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划开手机,里面再次响起让林娟心颤的声音:“你要是不来我这儿,就去起诉离婚,你……”
还不待丈夫说完,林娟就立马接过话头:“离婚?你还有X脸说离婚?要不是怕离婚耽误了两个娃娃读书,我早就跟你离婚了。哪个人跟你过一辈子也只能是背时造孽一辈子,也只有我这种瞎了眼的人才会踏进你家门槛……”
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那头丈夫打断:“离婚以后,所有家产都是我的,你休想分到一分一厘,一点地基都不会留给你的。”
听到这句话,林娟怒极生笑:“家产?你有多少家产在哪里?就连修的一层楼的房子都还是一个圈圈立在那里,这么多年连水泥板都打不起,你还好x意思觍着脸说你有家产?如果真正达到了离婚这个地步,我不会要你一丁一点,法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无话可说。”
“你不要管他法院不法院,我说你没有你就是没有。两夫妻连打工都不在一起打,都要分开打工,这还叫一家人吗?既然你不想在一起,那你要去哪点随便你,从此以后你不准跨进我的家门。”理所应当的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的丈夫就把电话挂断。
呵呵,林娟轻哼一声道:“你说你是不是脑子不会想事?一天就知道瞎X扯?不管在哪儿打工,都是为了挣钱养家,都是为了钱。分开打工又怎么了?分开打工怎么就不叫一家人了?你家堂哥两口子,你三叔家两个侄儿……你看人家两口子出去打工在一起没有?人家还不是照样挣钱……”
林娟一口气还没说完,电话又一次振动起来。原来刚才的电话又被丈夫中途掐断,也不知道他听清楚刚才自己说的话没有,林娟气的浑身颤抖。
还不等林娟回拨过去,被挂断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林娟用气的颤抖的手指划开屏幕,将手机放到耳边,没好气的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对了,最后一件事,一个星期之内,你要是不来我打工这儿,你就把我留在家里面的一万元钱还我,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从明天开始起算。”
说完这句话后,电话那头的丈夫就彻底把电话掐断,也没有在打过来。
这一万元是两年前在外打工的丈夫回家时带回来的。当时两个最小的孩子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处处需要用钱,加上邻里亲戚婚丧嫁娶的份子钱,这一万元早就被挥霍殆尽。主要都用在了补贴家用和孩子的教育上。
这次林娟沉默了,这钱自己是拿不出来的,虽然这两年也出去打工抚养孩子读书,但由于工资低,身体虚弱,也没存到什么钱。就连此次春节回家林娟都是瞒着丈夫的。
林娟不忍心刚上高一的晓东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春节,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的,因为晓东每次从市里的学校放假回到家里时,由于一个人,也不讲究吃的,每天都是随便弄点吃的就应付了事,所以林娟每逢寒暑假放假之际都会回来陪伴孤独的晓东,不会像丈夫一样为了节约点钱将自己的孩子弃置不顾。
但话又说回来,去丈夫那儿打工是决计不可能的。去了丈夫那儿,一旦发生争吵,自己铁定会被拳脚相向,轻一点会被虐打成疾,要是严重一点,甚至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以前在家里面发生争吵打架时,每次总有邻里来劝架。如果到了丈夫那里,没有了劝和的邻居,林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的下场。
林娟不是没有想过和丈夫离婚,思索再三后不得不屈服在孩子和邻里众人滔滔之口的舆论压力下。
如果自己离婚,肯定会影响到晓东的读书生涯,晓东甚至会因为家庭矛盾弃学。而晓东学习成绩很好,将来必定会出人头地,林娟宁可将就着这段破碎的婚姻,也不愿葬送孩子的大好前程。
再者就是左邻右舍舆论思想对林娟所形成的桎梏。在村里面和丈夫离婚的女人都成了那些不明就里的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要么是嫌贫爱富,要么就是拈花惹草,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总是被人诟病。林娟不想下半辈子背负上这些莫须有的骂名。
最后林娟将希望的转折点放在了孩子身上。以前这么多苦难年头自己都熬过来了,再坚持几年等孩子成家立业后,由孩子出面,给丈夫和自己一个单独的生存房间,余生各自度过。
一念至此,林娟将手机调成静音,随手把白炽灯关闭,然后迷糊的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此时已过凌晨四点。
次日九点,晓东将母亲林娟送到车站,因为母亲所在的厂初十就要上班。临别之际,林娟叮嘱晓东要认真念书,不要贪玩游耍。
远去的客车带起地上一阵灰尘,看着远去的车辆,晓东最终没有问母亲昨晚和父亲因何吵架,因为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