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貌协会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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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看上去得体一点”阿欢说,“比方说你要带女朋友回家,一定希望她看上去比较清纯可爱。”Peter知道阿欢要开始滔滔不绝了。理发这一行,客人付钱买的除了一个漂亮的发型,大多还有倾听。“我其实不知道应不应该去见他的家人。”阿欢停住了,等着对方发问。

“哦?有什么问题?”Peter眼睛不离开头发,语气听上去很真诚。

“对方温和,踏实,聪明,但是长得…很特别…。”Q先生是阿欢的不知道第多少位相亲对象,咋一看斯斯文文挺正常的一个人,什么也不缺。待多看一会儿,那张脸上的别扭之处就显现了出来,大长脸,高颧骨,金鱼水泡细眼,再配上巨大的鼻子和突出的嘴,五官之间好像有仇,随时像要打起来。到那天相亲结束的时候,阿欢觉得再看他一眼都是残忍。满心的同情盖过失望,化成一句苦笑:长成这样,活到现在真够有勇气的。但是她没有pass对方,一来对方表现得温和得体,二来,阿欢觉得大多数人都会越看越顺眼的。既然手头没有更好的人选,接触接触又何妨?Q先生在外地工作,每一两个星期回来一趟才会有机会见一面。平常微信上有空没空聊几句,也算轻松愉快,因为看不到脸,阿欢甚至告诉自己,其实对方也没这么丑。但这样的想法只持续到下次见面,便会被无情的现实狠狠打一巴掌。没错,他的确有这么丑。阿欢承认Q先生像是个好人,温和,踏实,比以前见过的许多人都要得体些。她期待着,给彼此多一点机会,多一点时间相互了解,也许会发现对方没那么丑,或者会意识到找个丑点的老公也未必不幸福,比方说,很多漂亮的女明星的老公其实也不那么好看。三四个月下来,阿欢和Q先生在纠结中约会了七八次,吃吃饭看看电影,没有牵过手,遑论更进一步。大多数的时间阿欢的大脑里都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是放纵天性外貌协会的俗人,一个是多年读书受教育培养出来的好人。有时候阿欢觉得其实对方也没那么丑,只是一般的相貌平平的人而已。下一秒钟,却又不得不承认,那张脸的确很难让人有亲近的欲望。让阿欢纠结的除了Q先生的长相,还有媒人的连番的催促。从第一见面的当天开始,每见一次面,男方家人都会托媒人打电话来。一开始说,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差不多凑合凑合得了。阿欢明确表示凑合不得时,每次的电话变成了催促双方家长见面。而阿欢的推辞也从:“我们才见过两次,还不了解。”“我们才见过三次,了解还不充分。”变成了,“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媒人的回答就会变成,“不是谈婚论嫁,就是双方家长见见面,认识认识什么的。”媒人的催促越来越不耐烦,次数甚至超过约会的频率。最夸张的时候甚至在午饭时间未经允许带着男方家人驱车到了家属院,开口便是“我们到楼下了,你家住几楼?”阿欢借口在客户公司签约,又推了一次。心里却知道,很难再推脱下一次。

跟Q先生第一次见面后的三个多月后,双方家长终于敲定了见面的时间。Q先生的家住在庄户里,离市区有二十多公里。欢爸开车,载着打扮得体的一家三口。阿欢挑了一件正红的羊绒大衣,手腕上戴着一只冰种飘翠的翡翠手镯,心情是忐忑的,双方的感情尚未稳定,远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但事已至此,阿欢告诉自己见见又何妨。庄户里虽是平房,但路是水泥的,收拾的干干净净,比阿欢想象中破败的农村要好些,但让阿欢受到冲击的是人。

首先下来迎接的是一个满头卷发的妇人,五十多岁的年纪,特别的是那张脸。跟平时见到的圆脸,长脸,方脸,倒三角脸甚至鞋拔子脸,猪腰子脸都不同。阿欢想起了跟自家的宠物猫玩耍时的情形,一只手握着两只前爪,一只手抓着两只后爪,像拉面一样轻轻抻一下,就像是一条拉长的面团,阿欢妈戏曰“猫条”。眼前这张脸就是这样的,猫条一样细长,上下一样窄,看上去惊人的细长,丝毫没有常见脸型上宽下窄的规律。阿欢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在寝室麦地里玩耍的一次,麦芒在手背上划了一道血色的线,成了妇人的眼睛。跟Q先生一样,突出的嘴。阿欢感到如坠云雾,未及开腔,媒人已经抢先上去介绍“这是Q的妈。”,然后便不由分说用力掺着阿欢往前走。阿欢不好挣脱,只觉得自己像个犯人,被人束缚了手,赶着往前走。不知所措之时,前面又下来两个妇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四只眼睛大如牛蛋,突出着像是两只金鱼,一位一口黑黄的烂牙,另一位具体特点阿欢无心仔细看,只觉得不堪入目。媒人又介绍,说是Q的大姑,二姑。阿欢活了二三十年,见过很多人,但眼前这几位,的确是最难看的几位。然后见到的是Q的爸爸,比起三位女眷,已经是相对好看的一位,却仍然看得出Q遗传了他的下半边脸。

阿欢知道,人的相貌分为皮相和骨相。皮相是指外在的,皮肤,肌肉分布,气色之类的。骨相是指,骨骼的结构,比例,对称性诸如此类。比方说有时候看到一个人虽然皱纹,松弛,或满脸雀斑,但仍可见长得周正,不难看。有道是,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便是骨相尚可。平时常见的长得不好看的人,也大多是皮相欠佳,但这家人的骨相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别扭。阿欢一直知道男友长相欠佳,但只是觉得他大抵是遗传的不巧,而今才知道,这是脱不出的基因。这样骨子里的丑冲击着阿欢脆弱忐忑的心灵。如果说经过之前顺畅的沟通阿欢已经大部分接受了Q,吞下了这一碗生肉,而眼前的视觉冲击让变成了一桌子一大盆的生肉,逼着她往下吞,往下咽。阿欢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压在心上,本能占了上风,挣扎着脱开媒人去拉欢妈的手,就如受了惊的小孩。但她不是小孩,而是一个成年人,更是周围人口中让家里人抬不起头来的剩女,尽管她聪明漂亮,年纪轻轻便是财务主管,都抵不过老姑婆的耻辱。

坐在餐桌前,阿欢如坐针毡,尽管早就吃了早饭,主家还是端上一盘盘的睡觉,说是风俗。阿欢咬了一口,咬到一团筋,喝了口茶水勉强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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