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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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生长在南方,长大前我未曾见过真正的雪,而我与这素未谋面的雪的情缘,却早早已种下。

01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云……”小时候,电视只要一播《雪山飞狐》,这首荡气回肠的片头曲就引得人思绪飞舞。镜头前在那银装素裹的雪山之巅,刀光剑影,英雄决斗,豪气满天;素雅脱俗的美人一袭白衣,站在莽莽风雪中楚楚动人。

那时除了粗略能断定剧中人物孰好孰坏,江湖侠义,儿女情长也尚不能深刻理解。不知是雪渲染了人,还是人衬托了雪,独独那时飘雪在我眼里滋生了特别的气质:有豪迈、飘逸、潇洒,当然,还有凛冽和严寒。

人们常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但倘若你一直浸泡在愁绪的氛围里,便能感知它。记得陈慧娴《飘雪》这首歌传遍大江南北,有段时间它常常萦绕在我耳迹,“又见雪飘过,飘于伤心记忆中,让我再想你,却掀起我心痛……”

有趣的是,我常听这首歌的时候,往往是在田地里劳作。不远处一户人家一定是陈慧娴的发烧友,每天录音机里陈慧娴的专辑播放到最大声,恨不得让方圆几里所有村民,连同所有牛羊、鸡鸭也都成为发烧友。

的亏我是钟爱陈慧娴和她的每一首歌,我并不介意在阳光明媚的早晨,在阴雨连绵的傍晚,抑或在烈日当空挥汗如雨的响午听飘雪。陈慧娴的歌曲婉转动听,纯净透亮的声音渗透进我每一个毛孔,流淌进血液里,与应景的意境比起来,歌声传唱的心境仿佛更让我着迷。

对于不谙世事的少年而言,听这首歌或许不合时宜,我尚不能完全体会歌词中那种深情热爱又离别哀怨的深度。而当我停下手中的活,细细品味简宁歌词中飘雪里的情景,想象漫步在天地间肆意飘洒、绽放如花的雪花里,感受到伸出双手接住的,不是落入凡间的朵朵的雪花,而是丝丝入扣的离别愁绪。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飘雪》中的伤感,恰如陈慧娴在“几时再见”告别演唱会上,她给自己唱的其他离别之歌《千千阙歌》和《人生何处不相逢》一样,梨花带雨的伤感让人无比动容。

雪就这样映入我的眼中,飘进了我的世界,印刻在我小小的认知里。

陈慧娴在演唱会

02

长大后,在姑苏我邂逅了人生中第一场雪。冥冥中总觉得要为第一次隆重见面做些什么,但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它就悄悄地来了。

那是个寒冬的早上,天蒙蒙亮,室友们个个还窝在温暖的被窝子里做着甜美的梦,习惯早起的我端着脸盆准备转至室外的洗漱间,一眼望见窗外纷纷洒落的雪花。定睛再一看,像白花花的柳絮,数不清的柳絮赶趟似的纷纷坠落,有的飘进窗台,伸手一接,雪花轻轻地落在掌心,沁沁凉,啊!不是水!

“下雪啦!下雪啦!快起床,下雪啦!”我惊喜连连地跳了起来,跑回宿舍大喊,在我的惊叫声中,三两个脑袋微微一抬,伴随着“嗨”一声叹息,又沉沉地睡了回去。这时我才意识到,同学们都来自北方,哪个不是冬天在雪堆里玩大的?

也许你会笑,这真是少见多怪,有什么好稀罕的呢?是啊,真是稀罕呢!就像稀罕早晨的第一缕曙光,稀罕夜晚周围的静谧,稀罕春天的一丛绿芽,稀罕夏天的一缕清风和秋天的一抹金黄,这漫天的飘雪就像从天而降的仙子,而且这一份喜悦要马上和你分享!

我一整天仍旧保持着高度的兴奋,轻快地穿行在校园的路上,飞舞的银蝶飘飘悠悠地落到头上和身上,挂在睫毛间,卧在鼻梁上,我仿佛听到雪花簌簌而舞的欢唱。我像是见到一位多年未见面的老朋友那样激动,在课堂上时而忍不住瞟向窗外,脑中想去搜索关于雪的诗句,却只是被痴痴地迷住。

雪越下雪大,到了晚上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倾洒下来,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积成厚厚的一层。同学们不厌其烦地给我普及瑞雪是如何兆丰年,脚陷到雪地有什么的声响,化雪时是如何寒冷,如何在洗头时防止头发冻住,雪地的活动多么的丰富……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动了,“走,滚雪球、堆雪人去”!室长提议,顷刻间一群女孩狂奔向室外。

笑声穿透校园微弱的灯光,显得格外清亮,个个热火朝天,雪球满天乱窜,每个人被砸得哗啦啦乱跑,滚雪球的手已经分不清温度是冷还是热,好一会儿功夫操场上的路边,一个高大的雪人被搭起来,伴随着胜利的欢呼。唯一遗憾的,当时大家都还没有可以拍照的手机,记下我们的第一个雪人。

尽情狂欢直接导致第二天宿舍半数人感冒,大家开玩笑说,这是对肆无忌惮的惩罚。然而在平凡的岁月里,能有多少次肆无忌惮的天真?这一次狂欢深深烙印在了脑海中。

在接下来的几个冬天,姑娘们变得沉稳了许多,在雪花纷飞的季节,我们照例一起徜徉在或大或小的欣喜中,可就再也没有集体在雪中嬉戏撒欢。

我也不再嚷嚷着问关于雪的奥秘,只是喜欢静静地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欣赏窗外雪花弥漫整个桦树杨树林。他们簌簌作响,下得那样认真,像在举办一场冬季的盛宴。

雪在空中尽情地舞着,落在枝头四处张望,有时他们是缓慢又懒散的,有时是欢快或争先恐后的,还会将枝头的积雪调皮地打落,弹飞细碎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给红色的小洋楼穿上素雅的衣裳,给宽阔操场铺上银白的地毯。

某一年徐州的同学春节回老家,特意拍了几张在老家林场堆的雪人照给我,说我一定会喜欢的。是啊,谁能拒绝那么用心和特别的礼物!谁能忘记那些雪中撒欢的快乐!直至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不得不结束,一别两宽,各奔前程,在稀里哗啦的眼泪中,发现那些弥足珍贵的时刻成为多么美好的回忆。

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溜走,那些关于雪的记忆,提醒着青春岁月流逝的痕迹,我渐渐明白陈慧娴歌声关于离别的忧伤。

03

春去秋来,常常在寒冬的季节,飘雪如期而至,它就像在和我们打招呼“我回来了,你们还好吗?”,多数它是温和明快的,给满城人们的带来希望和欢喜。

图片由竹林外提供

但老天爷偶尔也会作威,这时老百姓们就遭殃,我完全没有想过,在江南这个温婉的地方,二零零八年也会遇到持久的雪灾。突如其来的雪灾造成老百姓的巨大损失和诸多不便,雪一下子从以往被万千宠爱变成了倍受冷落和被惧怕的对象。

或许是大家低估了这场雪灾的威力,应对它显得有些经验不足和力不从心。它甚至阻挡了很多人回家过年的路。

曾记得在上海宽阔明亮的候车厅,我拖着行旅箱,期待着广播下一秒宣布火车可以顺利出发,心里没有放弃回家的执念。然而直至深夜都没有消息,候车室里乘客越来越少,最后剩零零星星旅客在无奈地等待着,有的干脆在椅子上躺下过夜。钢筋水泥建筑外面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夜,我盘腿静静坐在里面等候,不由自主地畅想人生和未来。

这次之后有那么一两年,在飘雪的季节人们似乎不再那样热情高涨,不再尽情欢呼喜悦,它甚至不再是美的象征,也不是浪漫的代名词。

再后来的一个冬天,我十分忙碌,早出晚归,甚至无暇顾及那大大小小的雪已经下了若干场。

那年冬天,从美国来了个年长的高管协助我做一个项目。他十分可爱,胖墩墩的身材,银白的头发配上白花花的胡子,头上戴顶毛帽,眉眼笑起来和蔼可亲,那精神矍铄的样子活像一个现实版的圣诞爷爷,巧的是他说平常大家也是喊他圣诞爷爷的。

圣诞爷爷以他丰富的经验给了初出茅庐的我们很多都培养和帮助,尤其给到我们很多的鼓励,当我们因为语言一时无法很好地表达时,精通五门语言的他会十分谦虚地鼓励我们:“你们的英语比起我的汉语好多啦!”,当我们顺利完成项目,他便睿智地鼓励我们:“你们是我见过最努力认真的年轻人,前几个月是美国人教你们做事情,以后将会是你们教他们做事情”。

我们在雪花纷飞的周末,游玩了虎丘和山塘街,顺便在古玩店里为他寻找一尊年旧的老马雕像,要带给万里之外的夫人作画。在街边的小店他和我先生畅饮老米酒,他兴致勃勃地聊起钟爱的各种辣椒美食和醉后夫人负责载他的趣事。我教会他使用筷子,并告诉他筷子代表哪些丰富的含义。至今家里的橱柜收藏着他送我的结婚礼物--代表一生快乐的银筷子。

在他离开的前一天,他动员大家在午休时间,在公司门前搭起了一个大大的雪人。看着大家热火朝天、欢畅淋漓的劲头,我感受到了到了久违的欢乐。他让我明白了无论我们面临过什么样的困境,无论我们有多么忙碌,身在何处,对日子都不应失去这一份天真和热爱。

在我坐月子的那个冬天,舅舅舅妈侄子侄女们千里迢迢来看我,他们当天也偶遇了人生中第一场大雪,可想而知第一次见到雪他们有多兴奋。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听着楼下孩子们在雪地里欢呼的声音,我的心也已经飘到了室外。

04

随着冬季奥运会在中国举办,各国健儿们在冰雪场上竞技奋战,看着谷爱凌在冰雪场的上空潇洒自如地跃起,在空中翻转飞扬,最后帅气稳稳地落地,脱下帽子,展露王者灿烂的笑容,全国为之沸腾,全民掀起了冰雪运动热潮。

于我,冰雪运动指望不上了,我幻想过在某个冬季,也能奔赴一场北国的冰雪之旅,可疫情的这些年又让旅行计划变得难以实现。读书群里朋友们分享了许多北方美丽的雪照,看着绝美的照片,心里的喜悦如同雪花铺天盖地般袭来。

我们有时会将一些情绪寄托在某些事物上。飘雪带给人们不同的心境,有美丽、浪漫、欣喜、希望,也有凛冽、寒冬、忧愁、绝望……为其安上种种的定义,也都不能改变它一如既往地在时光里轮转和肆意奔放。

飘雪于时光,如同四季于年华。它丰富了我们的生活,赋予我们平凡生活中一些特别的意义,对它的期许、回忆,或是感动,激发我们的热情,涤荡我们的心灵,而我们唯有努力将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才更好地迎接下一个飘雪降落的季节。

图片来自大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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