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24

【第九章】曲身居在屋檐下,腰硬也得把头弯。

一九六二年的夏天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就在这火热的天气里,爸爸终于回家来了!我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妈妈也乐得满面容光,竟然能下地行走了。弟弟妹妹们又都高高兴兴地上学了。爸爸呢,每日里去寻找新的工作,可是,一连许多天都没有找到工作。原因很简单,劳教释放的、戴着帽子的右派分子是没有出路的,各个部门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哪个单位的领导敢冒如此之大忌留用爸爸呢?谁也不敢留用。这种戴帽子的人应该继续接受人民民主专政对他们的监督改造,他们应当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于是,街道工作者就来到了我们的家。自此一轮新的、更加悲惨的、黄连般的日子即将来临。

来我家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獐头鼠目,从他们随身带来的文件袋里面拿出一张印有红色大字的文件。垂着眼皮宣读起来,意思大致是:你们在城里是吃闲饭的,国家现在有一定的困难,你们也有两只手,不要在城里吃闲饭。要到农村去,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你们要老老实实接受再教育,重新做人云云。爸爸就问道:我们去哪里呀?另一个是尖嘴猴腮,回答的十分干脆:愿意回原籍,不愿意就去北大荒。爸爸问他们什么时候走,尖嘴猴腮的说:“给你半月的期限,半月不走,消你户口。”销户口?那不成了“黑人”了吗?北大荒那是一个荒凉的地方啊,听老人们讲那里的熊瞎子多的是,一到秋天的时候,黑熊就会到苞米地里掰苞米,它是掰完一棒腋窝夹一棒,然后扬起另一支爪子再去掰,就这样掰一棒掉一棒,一直掰到天亮,腋窝里仍然是一棒苞米。这一夜里它会毁坏很多的庄稼。黑熊如果不是十分的饥饿,通常的情况下是不会伤人的。北大荒也是一个狼群经常出没的地方,狼群是危害人类的。黑龙江省内我们没有亲戚爸爸也没有朋友,我们要是去那里生活,还不得喂狼啊。记得有一个顺口溜:‘北大荒,好凄凉,熊瞎子成对狼成行,十里八里人不见,更是缺少大姑娘。’不过也有比较好的地方:‘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钻进砂锅底。’爸爸无从选择,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回老家。

爸爸去了负责安排下乡的部门,支取了部分安置费,就先行到老家寻找落脚之地去了。妈妈指挥我和妹妹弟弟们在家收拾破烂打点行囊准备下乡。数日后,爸爸回来了,告诉我们说是已经找到了一个地方,那是在一个名字叫做广宁大山的山脚之下,那里有山有水,山是青的、水是甜的、人是淳朴的。那个地方有很多的名胜古迹:有明代的古城墙、诸多的寺庙、庵观、有高大的石头牌坊、有鼓楼、有双塔,诸多的寺庙就坐落在那座六重掩抱的大山里面,那里的人们就是在这古朴的风气中世世代代的繁衍着。我们听了爸爸对妈妈的汇报和解释,也都觉得这个地方太好了、太美了,我们要是能去那个地方就也许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于是我们大家都同意去那里从新生活。爸爸接着又告诉我们:在那个地方有一个爸爸的本家叔叔,排行老三,因此,我们兄弟们应该称呼他为三爷。我们记下了。又说:你们到了新地方以后,一定要谨慎不要乱说话,更不能和人家有任何的争端,千万切记。我们都点头应允。爸爸说的地方我知道那是我小时候去过的地方,至于详细的村落我就不知道了,心里想大概也是不会离得太远的。就是老家,也叫做原籍。

在随后的几天里,爸爸在各处奔忙,办理着各种各样的证件,弟弟和妹妹的转学证明等等。这几天我和王主任请了三天的假,我说家里有点事儿,我没敢将真实的情况和王主任说。现在是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了,于是我就去了厂里。我推开主任办公室的们,主任见到我以为我是上班来了,就说:“家里的事情忙完了吗?”我没有回答,我的两眼湿乎乎的,主任见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就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样子不对,就又问:“你怎么地了,家里有什么事情了吗?”我低声说道:“王主任,我家要搬家了,我不能再来厂里上班了。”王主任惊讶的问道:“什么?你家要搬家,搬到什么地方去呀?”我回答说:“要搬得很远很远,回我的老家去,我这是来和师傅们和阿姨们道别的。”主任说:“你这一走那手艺不是白学了吗?”我说:“我也没有办法呀?爸爸、妈妈都得下乡去,我也只有跟着去了。”

王主任点点头,站起身来,来到门口喊了大家一声说:“大家暂时先把手里伙计放一放,有一个事儿和大家说一下。”主任向我摆摆手,意思让我过去和大家见面。主任说:“现在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告诉大家,我们的孩子翁晓达他的一家被下放了,要去很远的地方,他今天是和各位师傅们来道别的。”大家听说我的一家下放农村了,什么样的表情和说什么的都有。这个说:这好好的一个家庭就这样的给弄到农村去了,这么生活呢?那个说:这孩子的命运真是不好,刚刚学个模样来,就停下了,到了农村还能学吗?有的说:这就是运动把他们一家子给毁了。也有人接着话茬:别啥都说,心里知道就行了呗。我走到马师傅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我说:“对不起马师傅,我未能把您的手艺学到手,这是我的命。谢谢您这多半年来的教诲,以后如果我要是有机会再回到沈阳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看看您的。”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阿姨们也都在伤心叹息。我又向着大家行了一个礼说:“再见了,各位阿姨,我愿你们今后各个身体健康,平安无事。再见!”我回转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工厂的大门,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望着,直到拐弯了,我这才朝着家里走去。家里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六月二十九日的这一天,是我离开了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这是个痛苦的日子。我默默地思想和巡视着那些我多么熟悉的地方和朋友,我对它们说了声,再见了朋友们,我还能再来看望你们吗?我会的。

一辆汽车装上了我们全家人,一对妈妈出嫁时候的箱子,箱子里已经没有贵重的物品了,就连我们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几件了,里面全是爸爸的书和我喜欢看的书。另一只木板箱里装着我们所有的生活用品。再就是水缸,盆盆罐罐了,爸爸经常写字的办公桌子,小碗架柜,两个小方凳。这些就是我们家里的全部家产。汽车发动了,徐徐离开了这座城市。我望着这向后倒退的房屋,心里暗暗地说:别了,沈阳;别了,生我的故乡;别了,我亲爱的小伙伴和朋友们;别了,那些在厂里曾经关心和照顾我的师傅和阿姨们。你们的音声笑貌将永远在我的脑海里留存,从今以后还能见到你们了吗?我眼里含了半天的的热泪再也留不住了,刷刷地就涌了出来。顺着我的脸流到了地上。这种伤感直到几十年以后我也难以忘掉,每每想起来,我的眼睛里就会涌出难以控制的眼泪流在脸上。

有道是:苍天自有真情在,洒向人间都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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