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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父皇,此事万万不可!”
夏泽宗的原配肖后,很早就为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被废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传说从此之后,才导致夏泽宗决心不再立后。
中宫无主。这么多年来,大小事宜,就全由二皇女,也就是所谓的“护国长公主”主理。三宫六院的妃嫔为辅。这在历朝的后宫政治中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呈澜出宫的事,纵然能瞒得过天下人,也绝对瞒不过这后宫第一人晏月。更别提夏泽宗还打算行惊人之举,来个滑天下之大稽的“姐妹易嫁”。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动笔拟旨。一身盛装,雍容华贵的长公主已经闻风而至。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了。
与她同行的,还有深得宠信,形同夏泽宗左膀右臂的四皇子云冀。
“怎么突然全来了?”
“事关重大,请恕儿臣等来不及通传,就径自闯进来了。父皇,代嫁之事,实是万万不可行,儿臣诚惶叩首,求父皇收回成命!”
闻言,夏泽宗抬了抬眉:“你们来得倒快——既然你们都反对……那好,晏月,你先说,妹代姐嫁,究竟有何不妥?”
晏月心知刚刚太开门见山,只怕过于鲁莽了。此时暗暗平息了一下情绪,方用尽量周全又不致触怒于父亲的口吻说道:“晏月虽生为女流,亦知大丈夫一言九鼎。大胤皇朝,平头百姓尚讲言信,何况,父皇不仅是人中之龙,更是万民之表率。既然曾经亲口在金殿之上将呈澜指婚佟封。又岂可随意更改?正所谓君无戏言,如此李代桃僵,视终身大事如儿戏,不只有失诚信,传扬出去,更加有损皇室的威严体面!儿臣认为代嫁之说,离经叛道,实属荒唐之极,日后定难逃天下世人所诟病!”
“晏月,你说的也未免太过严重了。我深知你循规蹈矩,明训守礼,但是事急从权,不可一概而论。如今呈澜抗旨逃婚,婚期一延再延,朝廷上下早已谣言四起。朕也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若是真将姐妹易名。这边莫菁嫁入佟家,也算是履行了朕的承诺,是公主下嫁,佟封为驸马。那头呈澜又可再寻可意的终身归宿,不被耽误,岂不是两全其美?”
“父皇此言差矣。处事虽分轻重缓急。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无论如何巧言粉饰,再如何去避人耳目,最后,真相还是会浮出水面的。正如水落而石自可见一斑。指鹿为马断不可取!此风亦不可长。万世后人纷纷效法又该当如何?请恕儿臣放肆,敢问父皇一句——果真可行,那么以小见大,以后天下人岂不是都可巧借易名来脱身,解自己的燃眉头之忧了?那么杀人者是否只要一更名就可以不伏法?万物是否只需一更名即不为我所用?故,呈澜就是呈澜,莫菁就是莫菁,谁也无法将身替代谁。父皇若一意孤行,佟家自是知道也不敢有异议。可若真由莫菁代嫁,到头来,儿臣只怕,不仅误了莫菁终身,也误了呈澜。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者俱全,即是铁板钉钉,无可争议之事。公主尊贵之身,更当自珍自重,不该将终身轻诺。呈澜既然已与佟封有婚姻之约,名分确定。那么无论死生就都是佟家之妇。如何改适他人?身为女子,操守贞节何等重要!岂不闻,一女不侍二夫。澜儿年纪尚小,难免年少轻狂,思虑不周。她不懂事,自当好好劝诫教导才是,怎么能因为她一时的任性,父皇就另生主张。如此一来,父皇岂不是要生生误了澜儿一世!”
夏泽宗略一沉吟:“若真有此顾虑……那佟封果然人才出众,朕便将莫菁呈澜效仿娥皇女英,却又如何?”
晏月越听越是惊心,父皇是如何生了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主意?她赶紧进言:“那也不妥。父皇,呈澜莫菁都是皇室公主,无异于金枝玉叶,岂能如此纡尊降贵,委曲求全。世上的父母也没有不希望子女都有个好归宿、夫妻和顺的。呈澜和莫菁都是您的女儿,呈澜更是你素日最宠,怎么忍心看她们姐妹同嫁,彼此受气!以后整日里如何比大论小,更不知道要怎样拈酸吃醋了!”
夏泽宗失笑了:“她二人素性豪爽,不是小气之人,而且一向感情甚好……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晏月定定说:“父皇,恕我直言,正因为她二人向来要好,身为长姐,我心中喜慰,更不愿她们因此朝夕怨怼。女子不比男儿。男儿志在四方,于男女情事看的也淡,自古三妻四妾多了去,也不见得有什么不自在。但是,女子生而重情。不论是多么豪爽豁达的女子,只要牵扯到一个情字,都未必真能那么看得开。何况,澜儿和莫菁不是普通人,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室公主啊!心气眼界绝非凡俗女子所能比拟。试问天下女子,谁不愿意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分?谁会希望把自己的夫婿生生分一半给别人?更别提每日见着他和别人轻怜密爱,还要努力让自己大度,不落下妒妇的罪名……这其中的苦处不足为外人道。自古闺怨的诗作,不知多少,从何而来?连一向以贤德之名流芳百世的班婕妤都曾在失宠后作《团扇诗》聊以遣怀,像她那样心胸宽广,贤良过人的女子都会有如此伤心落寞的时候。更何况是我辈中人。晏月既为长姐,同样生为女子,平素也自人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但我自问于此节上,也是难以做到心如止水,完全不萦于怀的!”
向来可称得上典范的一个淑女,居然如此堂而皇之谈论起风月情事,不可谓不是相当出阁了!
如果不是实在情急了,晏月断然不会说出这番话。正因少见,才更有醍醐灌顶之神效。
夏泽宗当然心中有底,她知书识礼,一向待人以宽,律己以严,深受敬重,堪称大胤仕女之典范。连她都自认做不到的事,呈澜和莫菁虽性情中人,气度还逊了她不止一筹。自然就更不可能做到了。
一番话,说的夏泽宗是冷汗淋漓。不由掷笔长叹。自此为止,喜妃先前的一番话,可算是完全被推翻了。才刚刚觉得难题有了一线转机,却原来自己还是考虑不周。
“父皇,儿臣认为长姐说得很对。而且——”四皇子云冀从进殿到现在,一直保持缄默。他一直在倾听,心念电转,也在就今日之事加以思考。
“公主同嫁,荣宠太盛。无论对平原王府,或是对父皇、对朝廷来说,都未必是件好事!”
一言惊醒梦中人。不错,为君者不懂论功行赏固然不好,但荣宠太盛也自不行。一则会引发其它朝臣不满,一旦失了人心,朝廷会动荡不安,也无异于将佟家推向风头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说晏月的一番恳切言语是令到他决心动摇的话,那么云冀这两句话无疑就是就是当头棒喝了,夏泽宗忽然就心如明镜了。
“你二人言之有理,是父皇糊涂了,险些听了妇人之见,误下决断,铸成大错!”
晏月脸色一凝,皱眉道:“父皇,先朝早有遗训,后宫嫔妃不得干政。是哪位嫔妃如此大胆,竟然公然违背祖训,左右父皇圣裁?”
糟糕,忘记这位 “护国公主”执掌后宫,可是法度严谨,赏罚分明的。自己一时失言,可是自打嘴巴了。夏泽宗干笑一声,有点尴尬。
怪事,这个虽说是自己的女儿呢,但世事有时候就这么怪,老子都会“有点怕”女儿!
“哈哈,这事其实也不能怪喜妃,说起来,都是朕非逼着要她出个主意不可……她,也不过是想为朕分忧罢了……”
他的袒护是显而易见的。晏月暗暗叹了口气,只能缄口沉默。
云冀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
“哦,这竟然是喜妃娘娘的主意!那就奇了,怪了……”
他呐呐自语,夏泽宗好奇了:“就算是喜妃出的主意,又有什么奇怪了?”
“不管是谁想出这李代桃僵的方法,儿臣都不至多虑。但,若进这番提议的确实是喜妃娘娘,儿臣却觉得隐忧重重!”
夏泽宗惊讶极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故事进行到这里,不免要先讲些题外话。
原来夏泽宗年事渐长,这些年,朝政之事也开始不着痕迹地下放给了自己的几个儿子,立意是要磨练他们的能力。
要知道,大胤皇朝从来没有什么世袭之制。假如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即使要从皇室宗亲中过继领养也在所不惜。
到了夏泽宗这一代吧,其实子嗣不少。眼看后继无人是不用愁了,恨铁不成钢也自不必了,但是,儿子都太优秀,个个都能独当一面,才反而叫为父君的为难,面临继承人无法取舍的难题——
三皇子朔风骁勇善战,功劳显赫,他率领的皇家军队镇守西部,是四支传奇军队其中之一。好战之人,戾气必重。夏泽宗目光深远,觉得不宜为君。兄弟之中,倒是他早早封了“镇国王”,算是确立名分,远离了皇储之争。
五皇子龙浩聪明绝顶,本来若悉心引导,倒不是为一个最佳人选。偏偏他生性淡泊,最最无心政务,倒把一门心思都倾注在才华上。如今六艺俱精,才子之名的确是世人皆知了。三不五时四海云游去也,活得也叫潇洒滋润。倒把自个老爹失望个够呛,每每扼腕叹息,惆怅不已!
六皇子初阳就不必提了。才学无愧,私德却不敢恭维。以人不风流枉少年为座右铭,游戏人间,儿子中年纪最小,后院中却最早已有了三位侧妃。犹嫌不足,到处沾花惹草,三不五时传些风流韵事。据传民间流传的许多香艳故事的版本,就不少是以这位风流王子为蓝本……不是没见过好色的男人,好色到这样唯恐天下不知的却实在绝无仅有,当属于皇子界中的奇葩了。夏泽宗每次见他,自顾要预防被气吐血,都已经很勉强了,那还有心情去想他优秀不优秀,有没有能力?
说来说去,始终还是大皇子彰英和四皇子云冀比较靠谱。也许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无论外貌性格都有几分相似。一样沉着稳重,精明干练。颇有乃父之风。
只是,遗憾的是……大皇子彰英稳重之中,却又带着几分阴郁之气,他性格更感性偏执,处事易走极端……
扪心自问,夏泽宗知道这是自己的过错。
肖后被废那年,云冀还小,彰英却正是开始懂事的年纪。一夜之间,一向依恋敬爱的母后忽然被强行押走,从此在寂寞的冷宫中度过余生。而且,生死不复得见!这在他的心中蒙上了永世难忘的阴影。
生死不复得见!对,这是当年自己亲口下的圣旨。宫闱丑闻不能外扬,所以他更恨。当时盛怒之中的他,只恨不得要这善妒恶毒的女人死。若不是皇太后舍命相护,若不是彰英在殿外跪求了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哭得嗓子都快哑掉了。他,决计放不过她!
这些年,父子对往事心照不宣,也不再提起。可是,夏泽宗却能感觉。彰英对自己的疏离和不可解地恨意,这一切,都被冷淡有礼的举止掩盖,与误解共同隔绝在心房之内。
这毕竟是他的长子……是他第一个抱在怀中,带给他无限喜慰和希望的孩子,夏泽宗对他始终有种特殊的情感。从暴雨中将他跪晕的小小身躯抱起时之后,更有一份特殊的歉意。不是没想过对他说出真相,但是,夏泽宗有自己的顾虑,而且——彰英也根本没有给过他机会!夏泽宗对着他,永远像对着一堵冷冷的冰墙,冰,不可溶解,墙,密不透风。
唉……人都道,人间至尊帝皇家!岂不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自有皇家的烦恼。有多少人其实是,无奈生于帝皇家啊!
说来说去,云冀也许就是他最后的安慰了。若不是实在长幼有序,而且他对彰英实在还存着指望,更担心他们同胞兄弟生出罅隙。也许,他早该立云冀为太子了!
夏云冀冷静敏锐,而且心细如尘。他一向是那种惜言如金的人。因为他一向认为话在精,不在多,要说就要有的放矢,讲在点上。他永远认为行重于言。而夏泽宗最喜欢的,也恰恰就是他这一点。
刚刚那句话换了别人说,也许夏泽宗可能一笑置之。当出自云冀之口,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父皇,你难道忘记了?莫菁不仅仅是公主,她也是莫氏一族硕果仅存的后裔。莫家代代武将,横扫沙场,威震天下。到莫将军这一代,文武双全,更是所向披靡,俨然有……功高盖主之势……”功高盖主,这是历朝历代君臣之间最忌讳的字眼。云冀说到这,顿了顿。夏泽宗脸上神色难辨。他也似乎对自己如此措辞朝廷先烈也颇为不安,无奈有些话不吐不快,也不能不说:“固然,莫将军忠肝义胆,无可置疑,后来更不幸为国捐躯。但儿臣不会忘,父皇更不应忘,莫将军新死之际,当时军中乱成了什么样子!”
“正因为当时莫将军统管天下兵马,一柱擎天,三军臣服。他一死,群龙无首,军心动荡。他部下能人甚多,谁也不服谁,最后四分五裂,各自佣兵自守。当时莫言还小,已经有不少忠心旧部上书举荐令子袭父业,人人深信唯有莫家之后方能服众!当时这场军权的混乱,对朝廷形同致命的打击,影响极其深远。甚至还有外敌趁乱来袭……往事历历,相信父皇一定记忆犹新吧!”
夏泽宗怎么会忘?内忧外患之际,他的皇位坐得如坐针毡。莫将军夫妻太得民心军心了,他连找一个替代的人选都找不出。这场残局收得分外辛苦。幸而他当时下旨恤孤,将莫言和莫菁牢牢系于身边,又以莫喜为妃,对莫家军忠诚旧部进行了安抚政策,对外,又那么幸运刚好有佟健之类的良将出现,将负隅顽抗者一一击溃,再加上他这天子也实在不是人人齿冷的昏君。总算,最后把局势控制下来。
但从此以后,他是学乖了。懂得军权不能下放。只能分而治之。大胤之军演变成四个分支。军队之中,也开始渗进朝廷的势力。他们可以互相牵制。由朝廷集中控制。
历史深刻的教训,他当然不会忘,只是,云冀为何在这个节骨眼提起往事?
“儿臣的想法很简单。莫家声势虽不如前,但余威犹存。朝中旧部还很多。而佟健率领的佟家军正是如日中天。朝廷权臣间联姻,强强联手,本身就是一种忌讳,何况还是两个武将世家。很显然的,不是坐长平原王府的声威,就是坐长了喜妃娘娘在宫中和朝野的势力,无论哪种情况,都有可能成为一个潜在的隐患!父皇难道不担心以后会出现另一场‘军权事件’?”
夏泽宗心弦大震。当年为平息风波,他封了一个妃,一个义女!做了许许多多让步的,息事宁人之举!要是风波再起,这一次将怎生了结?后位空悬,是再多个皇后?还是进一步,无从收拾了,干脆直接让谁谁谁称帝去?
云冀的话不多,但永远那样犀利,切中时弊。或许,这种可能很小,但,却不代表绝不会发生。
“喜妃娘娘出身武将世家,幼承庭训,又处在深宫多年,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可能不明白。儿臣觉得古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澜儿前脚逃婚,她后脚就来提议易嫁之事,实在太巧了。推荐的人选还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的视同掌珠的亲侄女——佟封虽然是上选,但也不是就天下无双了,何以能令她如此中意,不惜要侄女屈尊下嫁,甘居嫔妾,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父皇,你不觉得蹊跷吗?”
夏泽宗心中一动:“她会这样做……兴许是为莫菁心仪佟封之故……”
他沉吟着,想到莫菁坦言心声的一幕。自己当时也十分惊讶。女大十八变,莫菁大了?也许,这女儿真是是自己忽视了?才没发现她真正的心思?原来她真的属意佟封!让他也曾不禁问自己,难道当初的指婚,真是乱点了鸳鸯谱,难道真的错了?
云冀神色微变,颇不以为然:“莫菁与佟封素未晤面,谈得上什么心仪。何况,以我对莫菁的了解,她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义字当头,澜儿对她不薄,又与佟封早定婚约,夺之不义。我相信她不屑为之。而且她那样孤傲的女子,应该也不会是愿意当个妾侍的人吧!”
“如果,她会同意这件事,我相信那不是她的本意。”
这分析倒也有理……不是本意,那自然是喜妃的意思咯!夏泽宗自然想到——这世上,莫菁重要的亲人本就不多了。只有他们,才能令她去做许多,即便违背意愿的事!
夏泽宗不由叹了口气,但犹自为喜妃分辨:
“澜儿出宫,喜妃本就知情。这也说不上巧合。她不忍见朕如此烦恼,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这,这应该说是她一番心意!”他说到这,猛的省起,呈澜愤愤然来找自己那天,喜妃不是正好同在吗?说来也怪,其实呈澜一样和佟封素未谋面,为什么会对婚事那样反感?当时自己生气,不加细问。随后她就出宫了,自己想问也无从问了。如今想来,确实有些奇怪。难道说喜妃除了跟她说指婚的事外,还说了什么别的话?
“儿臣却认为,自从莫将军夫妇殉国,喜妃一手抚养兄长遗孤,从不言苦,足见性情刚毅有余,她善谋能断,更非是见识短浅的无知妇孺。要知道如今莫家虽不如从前盛势之壮,莫菁到底是莫家的血脉,还是父皇认下的义女。以她的人品家世、才貌武功,要许一门好亲事,实在是太容易了。如果喜妃只是想为父皇分忧,有此心意,当然很好,儿臣感激,因这‘牺牲’确实太大了!但,也有可能,她这样做,胸中另有丘壑,儿臣担心的是,她别有所图!”
晏月不能不喝阻:“云冀,喜妃娘娘到底是我们的母妃,更是忠臣血脉,无凭无据,你要慎言!”
“云冀并非无的放矢!”
夏泽宗的眉头已经拧起,听到这句又生生按捺住,忍住怒气:“好,我倒真要听听看了——说下去!”
云冀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澜儿自幼长在深宫,完全没有一点江湖经验,这样的人出宫,肯定藏不好行迹,单论她的品貌,也足以吸人眼球,不会让人过目就忘吧!可我们派出了大量的人手,连京中六扇门的人都出动了,这么长时间的追查搜索,居然,一点线索也得不到。澜儿是个活人,除非她会人间蒸发。否则怎么可能,连曲煌都找不到?”
京中六扇门,能人高手辈出,可能称为神捕的,可以自由出入宫廷,和云冀形同莫逆的,只有一个曲煌,他的能耐,可想而知。
“如果连他也找不到的人——如果不是被抓,被关,身在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秘密所在……”
这话对了,呈澜变作了“莫愁”,偏偏身在佟王府,偏偏佟健又下了令不可外扬——这种巧之又巧,玄之又玄的事情,试问天下有谁能料得到?
“恐怕就是……不在人世了!”
“啊……这……”晏月大惊。
“原来,你还出动了六扇门的人!”夏泽宗颇为意外。
云冀点头道:“公主失踪,是何等大事。可是此事又系绝密,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免得人多口杂。所以,我只有找最信得过的人!”
“曲煌真的找不到一丝线索?”夏泽宗难以置信。
云冀迟疑了一下:“其实,曲煌此行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哦?”
“玉河边上有个清风阁,是京都最出名的酒楼。就有人见到过衣着华贵,形貌类似澜儿的神秘女子出现,”公主化身平民,但品味眼界是不会变的。曲煌这个思路本来是极对。“但,如昙花一逝,线索就此断了!”
“哦,这个女子就是澜儿么?”
“不确定,听描述,也有五成相似!清风阁里的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有澜儿那种气质,穿得起她身上衣料的女子并不多见!”
“可……你又说线索断了!”
“对,是断了,因为再也没人见过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和澜儿出宫后的情况一模一样。从此下落不明。无迹可查。若除开我上述两种情况……那就好像,是事先有人暗中销毁了一切痕迹。”
“——如果真是这样,人为销毁了痕迹。用意自然在扰乱朝廷的追兵,那么显然,这个人是知道澜儿的身份的,而且出于某种原因不希望让我们找到她。这个人,也必然很熟悉追踪的诀窍,更熟悉朝廷官兵办事的思路和手法!这种人才,也不多见!”
云冀道:“本来,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还不敢妄下定论。但是今天得知有喜妃进言之事,我却真觉得有个人相当可疑了!”
“谁?”
“莫言!”
如是他,夏泽宗倒不怀疑他具有这个本事,只是——
“莫言?他不是一直身在宫中吗?”
“不错。莫言,莫菁的哥哥。有人在玉河附近见过他。他早就奉了喜妃娘娘懿旨出宫‘办事’,而且就恰恰在澜儿逃婚之后——父皇,你难道没听说么?”
为什么人都说伴君如伴虎?
只因为帝王之心深沉如海,善变难测。在一个至高的位置上,难免要比平常人想得多,也就疑虑多。夏泽宗能够稳坐江山,并且治理得国家井井有条,当然不只光靠仁义。更加不能是一个只懂任人唯亲,盲目轻信的人。因为,不信什么人没关系,但,只要信错了一个人,哪怕一个,就很有可能因此断送了江山。
所以,虽然,云冀的话也还有牵强之处,他对喜妃也不见的全不信任,但,至少,他心里也是有所思虑了。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何况,喜妃善于笼络人心,也喜欢下结外臣,这些,他也不是全然不知。只不过,情令智庸,而且,因她是忠良之后,他也难免处处维护三分!
难道,这样一个弱质女流,竟然真会有如此城府,如此勃勃的野心吗?
“事关江山社稷,又关乎澜儿的安危,实在是不得不三思啊!何去何从,但请父皇圣裁!”
“依你之见呢?”
“儿臣觉得应该要全力彻查!”
“查?如何查?如今只是捕风捉影,说白了纯属臆测而已。喜妃她到底是父皇身边人,多年侍奉在侧,小心勤谨,没功劳也有苦劳。莫家更是世代忠良,曾为大胤出生入死!这一查,固然是防范于未然了,但是万一查不出结果,无端使忠良蒙冤,传扬出去,岂不使人心寒,朝野之上必然腹议纷纷,天下人都会道天子失德,肯定会大失民心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事,为君者一向比谁都清楚。
但晏月的顾虑,又何尝没道理——万万不能失了民心。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长姐放心。云冀也不至于如此鲁莽。除了怕引起朝臣不满,臣弟还有另一层担心,万一喜妃真是居心叵测,澜儿又不幸正落在她手中,贸贸然一查,只怕是反而会逼虎伤人!所以,在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之前,我一定会不动声色,极为小心进行,绝不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不错,兹事体大。只可暗访,不可明查!这件事不仅要查,还一定要派遣得力的,信得过的人去办!”而这个人选,自然是无需置疑!
“——曲煌!”
“曲煌——”
两个人居然异口同声!说毕,不禁相顾莞尔!
“这人选,我们倒想到同一点上去了!”
“没错,曲煌的身份一直介于官府与江湖之间,行动本来自由不受拘束,加上他交友广阔,出入各种场合也不扎眼。他既破案如神,做事又很有分寸,口风严谨。一直是儿臣认为的不二人选!他也曾向儿臣提过,如今呈澜失踪已久,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无处可寻。又有人从中作梗,照这样找下去,徒然浪费时间,也是没有结果。眼下既然有嫌疑的人选。还不如兵分两路,一部分还装出找人样子,另外的人则另辟蹊径,卯足精力盯紧那可疑之人。只要一个人真有图谋,必然有动作,有动作就会有破绽。抽丝剥茧,静观其变,说不定反而有意外的收获!”
“更巧的是,这头喜妃刚对父皇进言,父皇之前又似有应允之意,她既以为自己得偿所愿,肯定就会放松戒心,更利于我们暗中行事。只是如今,免不得要父皇借故意拖延,一边加以安抚,为我们尽可能争取多一些时间了!”
夏泽宗深以为然!“小心驶得万年船,也只好如此了……如今看来,易嫁之事是断然不可行了——只是,从这一刻起,朕不免又要开始为这指婚之事头痛了!”
晏月和云冀对视一笑。
“父皇不必多虑。儿臣既然敢来见您,怎会无备而来呢?我们早给父皇想了个法子,可暂解燃眉之忧!”
“哦,你们居然一早打好了主意,怎么一开始不说?净看为父着急!还不快说来听听!”
“父皇,儿臣听闻云罗之战,虽然是我们大胤大获全胜作结。但是云罗依旧有一小部分残存的败兵势力,隐匿在边境,时不时在滋事生乱,虽无大碍,只不胜其烦。正寻思该怎么找个适合的人选去一举剿灭,一了百了……”云冀说到这,微微一笑。
闻琴弦而知雅意,夏泽宗明白了:“你是想让佟封去……堂堂一个小侯爷,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正因为佟封是小侯爷,才要多磨练。之前他随父出征,表现可圈可点,不是那种只懂托付于父荫的人。正该给他些立功露面的机会,将来有所建树,好子承父志,辅佐大胤江山。澜儿既终身可托,父皇更多了个左膀右臂!”
晏月巧笑倩兮:“更重要的是,他去围剿败兵,只怕没个三月半年也回不来……落在旁人眼里,也只当父皇要提携女婿。而父皇,至少这段时间,就不用再为这婚期将近的事发愁了……”
夏泽宗不由龙心大悦。
“你们这两个鬼灵精啊……这种花招,也真亏你们想的出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