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狼洞门:洞天石扉寂无声

    站在龙门川陈营村向东北方望去,那里层峦起伏,林木阴翳,几条深沟巨壑沿山势向北,不断向深山更深处延伸。

    其中一条叫吴家沟,它被吴家坡和虎头山夹持。这是条葫芦谷,口小肚子大,从沟口到沟底约有一公里,吴家沟山高林密,植被丰茂,谷中四季泉水叮咚,最后化作涓涓细流汇入龙门河。夏季雨量丰沛的时候,有种长着一道道红绿鳞片的"桃花鱼",会从河口顺着山溪一群群溯流而上。这里过去是个林场,沟口向里不远处原来有三间土坯房,是护林人的住处。另一条叫姚蔡沟,这条沟先前与龙门河衔接,后来在中间筑了一口塘,承接山水,塘下又修了一条大渠,从此塘梗以下的深沟变成了良田。当年这里应有姚、蔡两姓居住,因而称作姚蔡沟。至今山下营盘中还有姚氏聚族而居,至于蔡姓子孙今已不可寻。顺着这条沟往里走,再翻过北面最高的那座山梁是一个叫天池垭的地方。

    姚蔡沟右边一座山叫虎头山,虎头山的山顶上有一块平展展的黄土坪,人称"大坪子",上面曾有座"圆圆坟",是用石灰、黄土、沙石、鸡蛋清、糯米汁混合浇筑而成,异常坚固,据说是清代墓葬。上世纪六十年代被生产队派人用炸药炸毀。左边一座山叫猪石岭。姚蔡沟被这两条山岭挤成窄窄一线,加上谷口到山下落差又大,夏秋时节山洪暴涨的时候,山水从山上倾进沟里,在狭窄的深沟中冲撞激荡,然后从沟口宣泄奔涌而出,撞击在山下的巨岩怪石上,化作飞沬冲天,霹雳轰鸣。

    猪石岭倚天横卧,山顶上怪石嶙峋,这些山石或立或卧,若聚若散,状如猪群,或奔跑觅食、或渴饮山泉、或树下休憩……因而被称作"猪石岭"。猪石岭的山顶上有块大石头,石头的中间有个凹陷进去的深坑,像一枚生生被人踩出来的脚印。人们说这是祖师爷当年寻仙访道路过这里留下来的,过去放牛娃们放牛到这里时,经常争着把脚放到脚印里,一来和祖师爷比比脚大小,二来可以沾沾祖师爷的仙气。

    猪石岭靠近姚蔡沟的崖头上危岩倒悬,崖上有几块巨石伸出崖外,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去,从崖头往沟下看,半空中有几株不知名的灌木颤巍巍探出半个身子。崖头常有老鹰盘旋其上,翅膀伸展开来有两米来长,有人曾看到它试图擒抓山羊。猪石岭崖头下的绝壁间有一个石洞,这个石洞洞口呈枣核形,两头狭窄中间稍宽,从对面的山上看过去,恰似崖上长了一只竖着张开的眼睛。这洞黑黢黢不知有多深,它有一个让人心惊的名字——狼洞门。

    据老年人讲,姚蔡沟一带过去有许多狼出没,还有狐狸。狼洞门是狼的巢穴,它居高临下,洞门口有一个平台,站在平台上俯瞰山下,一览无余,狼群发现猎物,外出狩猎非常方便,它们把自已的家安在这里,可挡风雨,可避猛兽,族群自然"狼丁兴旺"。狼洞门离山下的村子约有一里路。如果狼想从这里到山下村庄偷猎,要先从半崖下到姚蔡沟口,再下一道缓坡,然后顺着山沟或沿着几荡坡地里庄稼的掩护才能接近村子,既使接近了村子也还得小心翼翼避开狗的监视,想偷到猎物的机率可以说是非常小。因此狼很少到山下的村庄和营盘里,它们只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觅食,仿佛和人暗中约定了一样,互不侵扰。

    我小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山上的老鹰盘盘旋旋到村子里来抓鸡,还看到过一只狐狸悄悄从山沟里溜下来,惊得鸡飞狗叫,最后在大人们叱骂声和敲击脸盆哐哐作响的威慑声中从容退走,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狐狸,大约有20米远的样子,它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轻松,仿佛在笑。也遭遇过一只狼,那是在缓坡与山地交界的地方。当时我上十岁的样子,上小学三年级。那时候,由于家里劳力少,我虽然年龄不大,但已经经常帮大人干些农活了。那天,家里请了人帮忙犁地,白天牛要耕地,所以要割点草晚上喂牛,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妈喊我跟她一起到坡上给牛割草,我们一人拿了一把镰刀,沿着屋后的小路向后山上走。路过山脚下一片芝麻林儿的时侯,忽然身后有种异样的感觉,扭头一看,发现身后不远处悄悄地跟着一只狗,看我们停下来,它也停下定定地看着我们。我以为是哪家的狗跟着,"呜""呜"地呼唤它,但是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正在这时候我忽然发现妈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她手紧紧地握着镰刀,死死地盯着那只"狗",一刹那间,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只狗,它应该是一只狼!因为大人们平时经常会讲一些关于狼的故事,我多少对它们的区别有一些了解。我和妈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大声吆喝着撵它走,它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和我们对峙,过了好一会儿它才一扭身子,钻进路边的地里,借芝麻林儿的掩护无声地遁走,再看看妈,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在野外遇到狼,也许它只是要回山上,只是和我们偶遇,但是它悄悄地出现,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冷冷地观察揣测着你,然后伺机而动,尽管它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是那种威压和强大的气场足以让人汗流浃背,狼凛冽狂野霸气,实在是个冷静睿智而又可怕的家伙。

    那时侯,夏天的晚上,本家的一大群老老少少吃过晚饭后,经常会聚集在门前的稻场上乘凉。大人们在一起或谈论着气候与年成,或絮絮的讲述着陈年旧事和新闻,关于狼的话题往往居多。我爷爷和狼搏斗的故事,我经常听他们说起。爷爷是个老军人,有弟兄仨,他是家里老大,早年他加入的是国民党西北军,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后来又加入了八路军,多次参加过抗击日寇的战斗。小时候我家堂屋的墙上挂有一面镜框,里面有一些家人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爷爷年轻时在部队里的照片,照片中爷爷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他穿着八路军的军装显得英武逼人。他作战勇敢,只是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他脚后跟被一块弹片削去了一大块,落下了伤残最后不得不复了员。我看过那个伤口,好像一个大张的嘴巴,显得非常狰狞。他退役后每月可以从民政上领到一些补助,开始是几块钱、十几块钱、后来有三十多块,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他常让我背一个黄色军挂包去合作社买各种午餐肉罐头吃。才从部队回来的时候,由于脚部伤残,行动不方便,干不了重活,队上安排他放羊,看庄稼地,看花生。有一年放羊的时候,他赶着羊群刚到姚蔡沟口,就被三只狼盯上了,这里可是它们的主场。狼开始围攻羊群,爷爷当然不甘心让它们轻易得逞。他把羊群拢到身后,挥舞着手中的枣树拐棍不让狼靠近,一群羊,一个人,三匹狼,就在沟口进进退退相持周旋。狼轮流进攻,一个冲上去攻击后,退回原地,另一匹又接着发起攻击。狼的目标是羊群,它们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向人和羊群施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后,狼忽然改变策略,三头猛然同时发起攻击,两头狼冲上去佯攻爷爷,另一头绕到他身后,一口叼起一只早已吓昏了头的羊,随后它们带着战利品大摇大摆扬长而去。狼能得很呢!每次讲到这,他们都会情不自禁地这样说。

    后来生产队上组织打狼运动,曾经有一匹狼从狼洞门被撵出来,它钻到姚蔡沟深处,又被撵上猪石岭,最后被穷追不舍的人群撵到猪石岭东边老虎沟里的一道乱石坎下,围住活活打死,从这以后狼就好像忽然之间销声匿迹,再后来连狐狸也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部失去了踪影。

    九几年的时候我已经参加了工作,有一年冬天下了大雪,地上的雪有一尺多深,在一个雪夜里,有匹狼光顾了村子,可能是想避严寒,它居然钻进了一家人的空牛圈里,结果被人发现,引起了不小的惊扰。这只狼形容苍老,毛色斑驳脱落,在人们吆喝声中,它畏畏缩缩地在牛圈的角落里躲避游走,尔后拼命一跃跳出牛圈门,冲进风雪之中,最后蹒跚地消失在远处的暗夜之中。我有时候会想:这是不是就是我小时候遇到的那只狼呢?总之,打这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狼的消息了。

    有人曾经钻进过狼洞门里,据说这个岩洞狭窄曲折,里面有两丈多深,洞底平坦干燥,只是一片静寂,早已没有丝毫的生气。有一次我曾爬到狼洞门口向里张望过,但终于没有勇气钻进去寻幽探险,后来我攀着狼洞门旁的灌木顺着岩缝艰难地爬到了崖顶,崖顶上有一只野兔躺在那里,尚带着体温,那是老鹰的猎物,受到我的惊扰,它丢下还没来得及享用的食物飞走了。山岩间有几只松鼠看到我这个不速之客,好奇地直起身子打量了一番,然后急匆匆从岩石上跑跳到一棵老松上,几个起落间不见了踪影。

    站在猪石岭上,有青冥浩浩,有白云盈袖。远处,汉江悠悠,飘然如带,极目东南,隐隐然峰峦璀巍,瑞霭缭绕,那是大岳仙山武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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