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在话,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文坛曾经兴起的“知青文学”,把下乡视为下狱。我在张铁营子苗圃所体验到的一切,让我常想,如果知青下乡是下狱,那么过去和现在仍然还在土地上抛闹生活的那些人们,他们的命运该不该算是一种灾难?
在我看来,凡是知青下乡的地方都是当时比较好的地方,我的家乡从来没有知青走来串往,因为她太过贫穷。如果把知青下乡视为下狱,那么在我的家乡那个沙巴拉尔生活了几辈子的那些父老乡亲,我的爷爷奶奶那就是在“炼狱”!
张铁营子苗圃共有知青二十二人。对于我们这群孩子的到来,直到今天我也没感到像人们说的那样,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把文明带进了乡村,亦或是因为我们在乡村的出现,才使农村感受到了城市的文明和文化。
而我最为突出的感受,还是城乡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不仅表现在城里人挣着固定工资,吃着国家固定供应的粮食,也表现在城市人对农村人的一种低视。
有天,张铁营子生产队放电影,吸引了周边的农村青年,我们知青也不列外。当时刘大营子几个青年坐在我们前面,有人有点不高兴,认为他们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就开始和人家找茬儿,几句话没说对,双方大打出手,我们知青必定人数有限,像我这种人当时还有几个没参加,因此,哪是人家农村青年的对手!
突然,有人叫唤说刘大营子一个青年被人捅了!这下闯了大祸,也惹怒了那群农村青年,打得不可开交。
这件事惊动了当时的大小队干部和苗圃的领导,立马就向达旗公安局报了案。被捅的那个人被刘大营子那群青年抬到了苗圃领导的办公室。
伤势并不重,大腿处被划了一个小口子。但当时的气氛很紧张,时任达旗公安局主要领导亲自坐镇现场破案。仅仅两天,这个案子便宣布告破。我们的一个知青被公安局带走。
公安局带回去审查了一下,没几天便放了。如果把这件事情颠倒过来,是农村青年捅上知青一刀,恐怕绝不会是几天的问题。
这件事情对知青是个警告,从此我们再也不敢胡闹了,后来和周围的农村青年相处得挺好。
打架事件后,我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种更为复杂的困惑;对我们这些知青,我不再存有自傲,而是一种自责;对我们在村里的耀武扬威,还生出了一丝怨恨,深藏在了自己的内心,而且暗下决心,牢记奶奶的教诲,绝不干那些祸害百姓的事情。
因此,我和当地的工人农民打得火热,不少人通过这件事也认识了我,说我是个“精人”。知青们对“精人”还生出几分怨恨,说我不够“哥们儿”。
这件事情对上面的领导也是一个警示,旗里的领导认为,知青下去了,不能放了“羊”,还得有人管,于是决定每个知青点给派一名带队干部。给我们张铁营子苗圃派来的是石占标主任。
石主任来了以后对我们管得比较严,抓得也紧,他说“青年一代来到农村,既要上好阶ji斗zheng这门课,又要通过劳动,虚心接受pin下zhong农的再教育。一方面要学会农业劳动,另一方面在劳动中改造自己的思想感情,使自己在思想情感上真正融入到三大ge命yun动的熔炉当中,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把自己真正锻炼成为wu产jie级ge命事业的可靠接班人。”
被称为“两报一刊”的《人民 ri报》、《解放 jun报》、《红旗 za 志 》,就成了我们重点学习的内容,组织我们揭发pi判当年被批的什么“读 shu 做 guan 论”、“下 xiang 镀 jin”、“变 xiang劳 gai”等等所谓的“反 dong谬 lun。”要我们深刻认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一场伟大而又深刻的she 会 zhu 义 ge命,是培养和造就千百万wu 产 jie级ge命事业接班人,巩固无wu产 jie 级zhuan政,防止资zi本 zhu 义复辟,建设she会 zhu 义新农村的百年大计。
伟人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对青年一代最大的信任和关怀,是有志革命青年的最大光荣。教育青年要“横下一条心,扎根在农村,勇挑革命担,志做新农民。”
实际上谁也未做“新农民”,满二年以后大部分陆续回了城,个别待了六七年以后也回了城。
对张铁营子下乡这段经历,我满心都充满了欢喜,倒不是因为我接受了多少“再教育”而改变了自己,是我在这个大集体里确实学了不少东西,锻炼了自己,是我步入社会,走向工作岗位之前一段人生最重要的补课和充电。
当时的我名义上是初中生,实则文化基础很差。知识青年对我来说名不副实,和现在的大学生、研究生相比,我充其量就是识了几个字的扫盲青年。
在我们二十二人当中,多一半都是高中毕业,只有一小部分初中生,我便是一小部分的其中之一。
有比较才有鉴别,有对比才知差距。处于这个环境,我才感觉到“书到用时方恨少”,我的那点文化瘦得可怜,我的那点知识穷得可悲!
论家庭条件,我的家庭在城里也算比较优越,父亲在武装部大小也是个官,继母是医院的护士。但那时没有“官二代”、“富二代”一说,我也从来没感觉到有什么优越感,认为自己就是个农村放牛小子,和城市的小青年们相比反而觉得矮人一截,除了劳动我比他们具有一定的优势外,其他方面,觉得自己暗淡无光。因此,自卑的小溪仍在我的心底涓涓流淌,
渐渐地我发觉,其实自卑也是一种自知,可以让人安静地追求自己的梦想。是绊脚还是垫脚,全在自己把握。正因如此,我不甘平庸,时刻警戒自己。相信总有一天,我的自卑同样会让我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差距就是动力,自卑同样美丽。因此,在学习上依然孜孜不倦的追求。除了苗圃组织的集体学习以外,我还买了好多书籍,家里父亲积攒的那些书籍都成了我阅读的对象,当然看得最多的是当时流行的知青文学,如《征途》、《战地红缨》、《分水岭集体户日记选》等等,甚至将父亲藏有的四大名著也敢抱住啃。
除了劳动,一有时间便看书。读到好文章我就在笔记本上把它抄下来。记得《第二次握手》、《青春之歌》几本小说刚刚解禁,正本买不上,知青们互相传阅的都是手抄本,我也一样,逮住手抄本后,连明昼夜往下誊写。
这一做法养成了我的一个习惯,成了我终生受用不尽的财富,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积习难改。
付出总有回报。辛苦不一样,结果也不一样。下乡两年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并入了团。入团那天可能是我最高兴的一天,那天我在日记中曾写下这样一段话:
“今天组织上批准我为一名中国gong产zhu义青年tuan员。听到消息后我非常感动。在下乡一年的天气里,所取得的这点成绩是老工人再教育的结果,是同志们帮助的结果,这点成绩应该归功于dang和人民。以后自己决心沿着mao主xi指引的这条光明大道走下去,把自己在三大ge命yun动中锻炼成一个又红又专的wu产jie级的ge命事业接班人,用tuan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自觉改造世界观。也希望同志们对我多加帮助、批评,使我锻炼成一个可靠的wu产jie级先锋战士,完成dang和人民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
落款是:一九七四年九月二十二日。
一九七五年冬,全旗有二百多名知青开始返城,在这么多青年中,达旗旗委组织部挑选了五人充实基层,我名列其中,被分配到达拉特旗青达门人 民 公 社从事农村青年工作。其他都进入国字号企业。
那时候的干部选拔不用考试,不用遴选,更没有“潜规则”,一切都是组织说了算。我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自己梦都没梦见我能当干部。原以为我的安排,可能来源于父亲的关系,后曾问父亲,父亲一口否决。那么谜底还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也是领导推荐,组织考察的结果。
在人 民 公 社我依然表现出色,积极努力,多次被评为盟、旗优秀团干部,几次出席旗、盟、自治区团代会,并被入选内蒙古第六届团委委员,一九八零年被调入达拉特旗团委工作;一九八三年组织推荐考入伊克昭盟教育学院,读了二年成人大专,取得了一张专科文凭。毕业后借调到伊克昭电台当记者,后又调入达拉特旗人民政府办公室,先后任综合秘书、副主任等职。
人生的路径不一样,结果完全不同。我们一起下乡的同伴,当年回城安排,只有我一个干部,其他都到了企业。九十年代企业转制,凡在企业的都被买断工龄下岗,现在退休待遇不及我的一半。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母亲给了我生命;奶奶改变了我的人生;父亲给我铺了一条路径;继母给了我一个爱人。追根溯源,还是奶奶高明!要不是她老人家持死兑命将我“回归”,我的人生可能改写。
后来,父亲将我“农转非”,我华丽转身变成了城市知青,给我铺就了一条由农村走向城市的路径;我本人的积极努力,不断追求,让我有了一份体制内的工作,一生衣食无忧!
我敬爱的奶奶!这位饱经沧桑历经苦难的小脚女人,高瞻远瞩,是她老人家改变了我们两代人的命运!她的英明决策才使她的后代离开了那片大漠,走向城市,走向工作,走向了一条改变命运,通往幸福的光明大道!
(我的成长经历就此搁笔,我的工作经历如有可能将另文撰写。)
下篇预告:我的《家族往事》在《》连载后,不少网友在评论区留言,询问曾经栽赃陷害爷爷的刘八八结局如何?这一问正好引出了爷爷奶奶对历次政 治 运 动 中的态度及表现,以及在家乡流传很广的一段佳话,敬请继续围观《奶 奶 智 闯 批 斗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