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来自中国南部。”
“你好啊,食咗饭未吖?”
“Hey guys!”
辰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只小海龟,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像极了一只猴子。旁边放着一个半打开着的黑色背包,表面多处微微露出一丝丝析出的盐结晶痕迹。管他呢,要是能有个人来说说话,别说叫他猴子,叫他疯子也乐意。
好好的咨询师不干,非得为了思考人生裸辞出来加入一个小众到宣传期只有区区三天的环球航行计划,准确来说应该是个充满未知的冒险旅程,如船身上那个大大的“Adventure”,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疯子行为。想当初有多么厌恶每天面对客户唧唧呱呱说个不停,现在就有多么想有个人能陪自己说上一句半句话。
没有,只有小海龟投来一个不是故意的轻蔑眼神,让他的脑海中再度上演了一遍竭斯底里。甚至想过寻寻岛中深处的林子下有没见手青,煮个半熟咬上一口,说不定还能见到不少人,实在太稀罕人这个物种了。
说捶胸顿足懊悔不已也不全然,至少他在船上饱览了此生见过最多的日出日落,和在海边、平原或是高山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四周都是水,水天一色,而自己也成了这幅美妙画卷中的一员,尽管渺小如沧海一粟。黎明破晓时,一缕缕微暖的泛着橙红的光悄悄地染红了天边,像极了一位害羞姑娘的脸。
此时需要极尽耐心去等待,直至它慢慢露出一点脸,发出浅金色的光芒,犹如半遮脸的微微一笑真是倾城。没等自个儿好好回味,它就顽皮地来了一跳,整个跃出海平面,许他一片光芒万丈。
想起刚出发那一个月在船舱里尝尽了大风大浪带来的严重不适,胃里时不时就会感到翻江倒海,食欲不佳同时还伴随着头晕脑胀。他有几个瞬间退缩过,那些出发前在脑海中想象交织的风花雪月均是浮云。可是每次海面恢复平静后,眼前浩瀚的星辰大海又让他迷醉不已,分不清是杯中的朗姆酒醉人还是景色,那些时刻都让他好了伤疤忘了痛,坚定继续这趟注定不平凡的旅程。
穿过马六甲海峡,横渡孟加拉湾、漂过阿拉伯海,挤进两岸如削的红黄色岩壁拥着的瘦长红海,通过那条著名的苏伊士运河,来到美丽的地中海中部海边逗留了两日,登上蓝顶白墙小岛探访米诺斯文明,那刻的辰别提多兴奋了,觉得简直中了特等奖,有多少人能用这个价去环游世界呢。
一个滔天巨浪拍向不远处的一堆嶙峋礁石,溅了他一脸,咸涩的感觉让喉咙一阵收紧。低头僵硬地瞥了一眼那个半打开的背包,成了一个烧杯。小海龟倒是淡定,还是那般冷漠。
“该死的氯化钠、氯化镁、硫酸镁、钾、碘、钠、溴……!!咸死老子了!”向来斯文淡定的他,莫名感到一阵懊恼,出口就成了此般,蓬头胡渣怨男一枚。看来每个人都可能失控,只是时机未到,所以别太自信,也别高兴太早。
骂骂咧咧完,呆望碧蓝如洗的天空,渐渐瞳孔似乎没了焦距,他似乎陷入了沉思。要不是一只掠飞而过的海鸟一声叫唤把思绪拉回,他就成了尊有生命的木偶,变得自闭了,被四下无人的环境逼的。他得多点自言自语,怕太少说话语言中枢会慢慢退化,到时还成了哑巴了。
其实沉思的那会,有那么几秒钟脑海中飘来了一个名字“鲁滨逊”。此人可是古代荒野求生的楷模,可是他并没有鲁滨逊那般渊博的航海知识,他可不敢随意去伐棵树凿个独木舟出海,鲁滨逊遇到了一股把自己带向大海深处的海流,幸好有股逆向海流救了他一命,否则也没有后续的精彩故事了。而且当年的鲁滨逊还能通过潮涨潮落多次从沉没的搭乘船只中拿点有用的工具,如今的他除了个背包,一无所有,贸然出海绝对葬身鱼腹,何况眼前的海一望无际。万一有野蛮人出没,岂不成了炙烤后的盘中餐,想想就不寒而栗。
他无奈地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和额头,变成了微信表情包,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根蜡烛。
当一个人无奈至极时,站在谷底看向四周,反而心情能够迅速平复,毕竟没有得再悲惨下去,这是个好兆头。这不,虽然眼下要啥没啥,可他还有个装了一大瓢海水的“烧杯”背包,里面装有些这个年代的荒野求生小工具,还有看过不少的《跟着贝尔去冒险》等干货理论可用于实践,简直不幸中之超大幸。
让他如此宽慰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包里灌了水,其实并没有打湿里面的东西,精明如他,东西均套了防水袋。看来强迫症兼整理癖放到这并不赖。那包里是不是也有手机呢?呃,有是有,可早没电了,只能作为幸存的一员陪伴着他。唯一遗憾的是为环球航行的准备,他可是额外购置了一部卫星电话和一台手摇发电机,不翼而飞。算了,他看到背包时已经是半开的,是被同伴拿去了还是在碰撞中丢了,不得而知,毕竟它被置于最上层的地方。
说来奇怪,视野所及并没有船的碎片,可是他确实是从昏迷中醒来的,头朝着长有矮草的石灰岩质山,半边脸埋在沙子中,半截身体还泡在水里,衣服破了些洞,一副遭遇了海难的样子。记忆中船通过麦哲伦海峡时可是颠簸不止,如有镜子拿来照照定是面如土色。随后在西风带的凛冽寒风中随风飘摇,觉得一船人在大海中就如一只蝼蚁,随时会被暴风吞噬。
(临行小本本:这里处于南纬50度的西风带,强劲而饱含水汽的西风不仅给海峡地区带来暴雨和浓浓的湿雾,更严重的是还有飓风、急浪,使得这里成了世界闻名的风浪海峡。)
麦哲伦当年穿越海峡后可是进入了风平浪静的太平洋,他也曾经这么认为。确实过了好几天的舒服日子,比在大西洋的航行可安逸多了。数一数晚上听见船长/轮机长或是水手们对酒当歌,把酒言欢的日子就大致清楚了。不过他虽然遭遇了些暴风雨的日子,可即使在百慕大三角区附近也没见到神奇的“向下并发”现象,也没有遇到过“仪器失灵”的怪状,倒是遇见了些在平静水域才能存活的马尾藻。
扯远了,回到太平洋的安逸航行中,经过那个矗立有多尊充满神秘的巨型石像的复活节岛之后又航行了数日,遭遇了一次暗无天日的暴风雨,他从没见过一船的海员如此的紧张,即便他们一直都是冷静而克制。
他只知道那时的他不用说肯定面如土色,为了维持前庭功能,他磕了些晕车片,昏昏沉沉地窝在小床里,不知道啥时睡着了。而睡醒后和背包就在这片沙滩上,孤身一人。至于在海难中他是如何存活的,毫无记忆,不得而知。也许是极度恐惧带来了应激性失忆,不记得也罢,免得晚上做起噩梦。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他不断给自己打气和洗脑的话,试图缓解他对冲动出行的绝望。在Gap Year能有此体验,直面过生死,没有谁会不更加珍惜剩余的人生,准确来说要从幸存日开始过好自己往后的每一天。
01
一边把背包里的水倒掉,一边思考着,没有指南针,没有六分仪,也没有望远镜,辰没法尝试施展脱险的方法,靠仅有的那点地理知识。只是周遭的椰林树影和大多数时候吹来的温和海风,让他可以肯定的是处在南纬的一个亚热带或接近热带的岛上,万幸!
有椰林树影下,要是有杯Mai-Tai最好不过了。时间太多,他变得有些不切实际,想想也好,让心情愉悦一下未尝不可。
“椰树?!”
椰树=椰子?+椰子蟹?+椰子鸡?
暗淡的眼眸瞬间发出了亮光,似乎感觉到热血不断翻涌全身,最后满血复活!可是椰子,蟹,鸡呢?没关系,慢慢找,总会遇到的,在遇到活人前这里就当作是他的乌托邦。要是遇到活人,一起开发这个乌托邦。当然,希望不要是吃人肉的野蛮人。
住宿问题呢?淡水呢?
他淡定得很,包里有简易吊床、蚊帐和防水膜,即便在亚马逊丛林也没在怕的。只是他没有向导,得靠自己摸索,还要做好标记,一次不能走太远,而且不确定海岛有没蛇,或者说有没毒蛇。眼下尽量考虑得周全一点,也尽量让悲观的情绪少冒出来一点。
天色渐渐已晚,他需要休整一下,好让身体恢复点再出发寻找淡水和食物。就地找了两棵椰子树,仔细观望一番确保树上没蛇后,驾轻就熟地架起了吊床,在外头套上了蚊帐,最后在顶部盖上防雨膜,睡着了要是被雨淋湿可是很容易生病的,现在的他还要面临水土不服的大关,可不能掉以轻心。顺便掏出了包中物品,把包倒挂在吊床旁好让其自然风干。
准备妥当后,掏出幸存的几块压缩饼干中的一块,和着仅有的两瓶水中的一瓶,狼吞虎咽后咕咚咕咚几口水下肚,感觉有些困乏,早早上床歇息去了,此时远处的天空还透着微红的霞光。半夜感到有丝凉意,连忙拿来保温毯一裹,又沉沉睡去。他已顾不上去看看眼前的星辰大海,活命要紧,来日方长。
02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一缕光把辰从睡梦中弄醒。终于有方向感,眼前是东方,那么他也在小岛的偏东部。按地球的自传方向、那意味着沿着沙滩走,有可能会遇到内陆流向大海的淡水。而沿着水流逆流而上,可能会遇到动物和可以食用的植物,但愿没有猛兽。
有整理癖的人多多少少有点洁癖,他允许自己用一小口水漱漱口,再抽出张湿纸巾擦了把脸,神清气爽。吃上半块饼干,元气满满。得尽快找到补充食物,否则干粮耗尽也是死路一条。
他收起了床,背起行囊,打算出发寻找淡水和食物时顺便看看能否遇到些石头和干柴,他需要摆个SOS和点上狼烟,自救和求救要一并进行,刻不容缓。
今天先沿沙滩向北走,如果没有什么收获且顺利回营的话,明天朝南部走。
左前方沙滩的不远处可以见到怪异嶙峋的礁石群,走着走着沙滩的面积越来越小,巨石越来越多,最后与一片山连接起来。他试图找条路登上山顶,这样就可以一览小岛的全貌,说不定还能看到大陆,如果近的话。或者见到过往船只的航线也行,意味着可以早日获救。
找到一出稍平缓的泥沙地,他手脚并用地开始爬山。有2/3的山程还是比较好走的,只有一些低矮无刺的小灌木,可是剩余的1/3的路程都是如刀削般的石灰岩,无法前进,他没有攀岩工具,徒手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在这个高度看到小岛这头附近并没有其余的岛屿,也没有过往船只,连点船只残骸碎片也看不到,偶尔有几只类似海鸥的海鸟飞过。而小岛的南面有座更高的山,遮挡住另一边的情况,西北面的岩石过于陡峭,也没法确认具体情况。
本趟寻觅之旅没有找到食物,倒是有个惊喜的发现,两山之间应该会有山谷,说不定会有溪流或小河。爬山消耗极大,在阳光的炙烤下更加疲惫,他又吃了半块压缩饼干,喝了几口水,休息一阵,下山往回走。大致走到正午过一些的时分,回到昨天的地点。顺便带回来了一些干树枝,还在礁石边找到的一点贻贝。
他包里有根镁棒,小刮片,放大镜,勺子,干纸巾,几张纸,一小小罐食用油,一个不锈钢小兜,还有把小军刀。这些曾经觉得用不上的小东西如今变成了他的宝藏。除了他有点洁癖经常用到的小兜和勺子,其余都安安静静地放在暗格中,如今都派上了用场。
用镁棒和刮片捣鼓了好半天,蹦出星点火花,干柴上的纸巾安然无恙。“这玩意到底有没用的吖?”他的手指有点发红,也有点酸,心里有点恼火。后来快要放弃时,可能刮出的镁屑积累多了,竟在蹦出某个火花的瞬间点燃了,干柴一阵噼里啪啦。
从礁石区搬来三块石头,架炉,移火,不锈钢兜里的纯净水不过一会就沸腾了,放入贻贝就成了锅简易的海鲜汤。食材有限,这种情况下还能喝口带有淡淡盐味的热汤,他喝着喝着,先是朝天哈哈大笑几声,笑着笑着脸庞渐渐湿润。
食物一定会越寻越多的,冷静下来后,他的思路越发清晰。还有一座山和山谷等着他去踏足,到目前还不知道岛上还有没其他人,如果有人也不知是敌是友,放狼烟和摆SOS的计划暂时需要搁置一下,待他考察完再说。
晚上他照旧早早上了吊床,为了第二天可以养精蓄锐继续徒步探索。听着时大时小的海浪声,感受着火堆传来的温暖,揉着微微发胀的双腿(爬山带来了些乳酸),他默默回顾起过去的一些片段。
(睡前回忆1:他在社会这些年从来没有像如今这么紧张有序地安排着业余生活。若无他事,他周末定会躺在床睡个日上三竿,然后悠哉悠哉做点吃的,看个电影或是打盘游戏,再回到床上听点音乐,酣然入梦,给浑浑噩噩的一天来个闭环,作为工作日忙忙碌碌的犒劳,舒心省事还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