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读了一篇好文章,是一个在纽约城市大学教了30年书的中国教授写的。纽约城市大学是公立学校,学费只有同城的Columbia 或者NYU的十分之一,是广大劳动人民子弟的大学。这个教授在过去30年中接触了众多的各族学生,他在这篇文章中写下了自己对他们的观察总结,包括本土黑人的愤怒愤世情绪,非洲一二代新移民黑人的不同,及其他少数民族如印度裔韩裔学生的表现。我也来说说我在过去这些年接待过的非裔房客,只讲经历,尽量如实。
Anthony
我的第一家黑人房客是我人生的第二个房客。丈夫Anthony在当地的大学邮件房工作,工资不高,在此已经工作了很多年。太太我已经忘记了名字了,是中学里教英语的老师。记不住她的名字是因为啥事她都说你去找Anthony。这一家人说话温和礼貌,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和我家老二同龄。背景调查发现Anthony有个犯罪记录,是乱摁学校的火警报警。这个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于是把房子就租给了他们。差不多一年里房租偶尔拖欠,其它还算是个好房客。到第二年夏天的时候,Anthony会电话说你几点几分来拿支票吧,等去了他家却没有人;收到的房租支票也数次被银行退回,房租一拖再拖。那时候没啥经验,碰到这样的事头很大,火气也大,想不通你没钱为啥要写个支票让我白跑一趟银行,于是找到他要钱,嗓门很大,他还轻声细语地抱怨说你为啥要raise voice。后来我终于给他太太的学校打了个电话婉转打听(我还是有点法律常识的不给学校透露他们欠租),被告知学校没有和她太太续下学年的合同,就是她失业了。遇到这样的事我这个新房东也不懂,就请公司里的法律顾问吃了一顿饭,我还记得他点的菜是crawfish etouffee 。他说你1234做这些,于是我就照方抓药把Anthony告上了法庭,请他还房子交租子。开庭那天我们都去了法庭,在法官面前各自陈述了自己的立场。有点失望的是,法官并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当庭裁决,法庭上也没有啥戏可看,法官说判决会邮寄给你们。几天后寄到家里的判决是Anthony欠我们3000多块钱,比我自己算的还多了一点。Anthony自己搬了家。检查房子看到厨房厕所很脏,院子里杂草长得老高,心痛不已。这是我们自己的第一个自住房,老二也在这里出生,这房子在我们心里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当时很不政治正确地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租给黑人。后来经历的房客多了,才明白Anthony并不算个特别糟糕的房客。放到今天,我是不会去法庭的。Anthony是我至今唯一上庭赶走的房客。
Ashunda
几年以后,我们买了一个房子用来出租。来了一个黑人单身妈妈Ashunda,带两个高中孩子。Anthony给我留下的记忆还没完全消退,本能地就要拒绝。但是Ashunda的信用出来有近800分,退役军人,在一个律所上班,公司还付她学费在念JD。这是个完美的租客申请人,我要是拒绝她,那就真的是个种族主义者。事后证明Ashunda是个很好的租客,从不晚交房租。她在这里住了4-5年,大女儿高中是提前半年毕业的,二儿子也高中毕业,应该都去上了大学。Ashunda自己在这几年里结了婚,生了老三,把自己妈妈从Mississippi接来带宝宝,新丈夫在Mississippi做房屋flipping,所以要经常两地跑来跑去。终于等Ashunda拿到了JD学位,他们就搬去了Mississippi。他们留下的房子里有不少小的损坏,外面的院子完全是4年没有照顾,我们花了好些钱和时间把房子恢复好。但这个房子再也不是我的孩子,我没有心痛的感觉。对Ashunda我是满心佩服,看看这几年她在这座房子里完成了多少事, 完全是一个奋斗上进的模范。
Jalicia
第三个黑人房客Jalicia是拿着政府住房券来的, 单身妈妈带6个孩子,最大的才8岁。没有双胞胎多胞胎,勤勤恳恳一年一个出生的。她自己的工作是上门照顾病人老人,不多的收入带这么多孩子肯定需要政府福利。她运气很好申请到了住房补助,包括水电气都由政府出。在租客住进来之前,政府需要房检,要保证房屋一要安全二要卫生,很多条件比普通住房都要严格,比如即使房子并无接通煤气,也需要安装一氧化碳报警器。房检的时候房东房客都要在场,要签字。结果约好的那天,左等等右等等Jalicia就是不见人影,电话也不接,政府的房检人员时间都是约好了要赶往下一家,所以很有些恼火。我也是上班时间请假出来的,心里着急上火还不能表示,一味安抚房检官Mike,希望他多等等,不然再约我们大家花的时间都更多。等Jalicia终于露面的时候,一看她的样子就心生恻隐:满头乱发,满身大汗。原来她心急马慌超速被警察拦了,回头还要交罚款。Mike对着Jalicia非常大声地讲话,毫无基本的尊重,在美国社会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这样讲话,感觉Mike是从天朝公务员穿越来的。申请政府住房补贴要排很久的队,所以Jalicia对Mike的粗鲁全程忍了,让我在旁边暗自同情。
Jalicia住进来的几年,因为租金从政府来,我们和她的交道也只限于房屋维修上面的事情。到了夏天我经常收到HOA来的信,说前院的草太高太乱,每次我都把信转给Jalicia,她都马上说已经搞好了,可是过一阵又会收到同样的信。不剪草不浇草坪是租客中常见的,倒不是Jalicia格外不同。
她家的6个小小孩也不知是谁来帮忙照顾,她自己说是她姑妈。第二年政府房检的时候又加了点小要求,我们就自己上门去修理。修理期间大概半个小时多,Jalicia全程躺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看电视,6个孩子在房子里上窜下跳,大的管小的,也没见当妈的从沙发上起个身。大夏天的空调开得要盖着毯子,我自己地主家也不敢这么为电力公司创收哇。
还有一次收到电话说二楼厕所堵了,水从二楼漏到了一楼,还发了视屏过来。立即紧急联络管子工一起上门,原来是马桶堵了,用电动蛇都疏不通,只好把马桶拆开。原来是小孩把玩具电池扔进马桶,卡在了中间,小孩再一遍一遍地冲水造成水漫楼上楼下。这显然是小孩没人管的后果。住了3年了,小孩的数量还是维持在6个。
Chris
Chris也是拿着住房券来的。他家刚从路易斯安那搬来,一家5口暂住在亲戚家。Chris帮人剪草,说是已经在一家公司上班。太太是个Jalicia那样的有一定训练的护理人员,计划要找工作。他们非常想要租我的房子,我们约在新巴克签合同。我晚到了几分钟,Chris还要给我点一个喝的,我撒谎说我不喝咖啡。我注意到他们只点了一杯饮料,放在妈妈面前。三个孩子坐在另一张桌子旁,什么也没有点。我心里是有点可怜孩子的,新巴克的吃的喝的是挺贵的,我们应该约在图书馆啥的地方见面。
Chris家的三个小孩都安安静静地很有礼貌,身上也干净整洁,所以我很喜欢他们。房子交给他们之前有些小修理工作,我就请Chris修理,卫生打扫也请他太太做,付的钱还稍微比给外面要高一点,就是想帮帮他们安顿下来。当时另一个房子换房客要剪草,新房客是外州搬来的,还请我给他找一个定期剪草的,我就付钱给Chris剪一次,准备再推荐给新房客。结果他把草剪得高高低低如狗啃,结果给他介绍工作的事就黄了。
Chris一家住进来后无风无浪地很省心,一年多都没有跟他打过啥交道。前两天读的那篇文章,提到美国80%的黑人孩子出生于单亲妈妈,成长于没有父亲的家庭,我才意识到原来Anthony和Chris都是属于负责任的那20%,很难得。 正好我有个院子要砍树种草做花坛,已经有一个公司给了个报价,我就去问Chris你可不可以做,只要你的要价不超过别人的报价。他一口答应,要我周六早上7点和他在现场见面,确定工作内容他就马上开干。周六我难得地起了个早,出发前给他发短信说7点到,一直没收到回音就半路又打电活,结果也没人接。到了现场直等到8点也没见他人影,发几个短信几个电话都没有回音。这件事已经过去快一周了,Chris都还没有回信。这么不靠谱,这个活当然也不能指望他了。
Mario
Mario是UPS的Rig Driver,就是开大卡车的,不是送货的小货车。看他的收入10几万,租我的房子足足够。他是和女朋友及女朋友的两个儿子一起租。结果住进来没几天两个人就闹矛盾,Mario因为付全租,就想让女朋友走,结果女朋友还坚决不走,也不交钱,因为她根本就不上班没收入。Mario是个老实人呐,拿她没办法。开大卡车基本是周一飞出去,开完车周五飞回来,所以Mario基本不在家。有一天他电话打过来,带着哭腔,说是女朋友把他的东西破坏了,厨房的米面倒在沙发上,家庭照片给藏了起来, 衣服也给剪了之类的。我这个清官也不能断他的家务事啊,就建议他报警。他报了警,不知警察做了啥事,反正他们还是共同住在里面。女朋友做这么极端的事,该不会Mario是个渣男?如果他一走了之,另找住房,我收不到租金就会赶他女朋友。我有点怀疑Mario对不起他女朋友,所以女朋友才这么理直气壮,而Mario才这么老老实实地按月交钱,直到一年后租期到, 单独和我续租。女朋友这是倒是按时搬家,留下的房况非常好。Mario自己总结说遇人不淑,自己的错。女朋友是个白人,以前在学校做councilor,也是受过教育的人。
第三年Mario的女儿大学毕业了,做了空姐,于是搬回家。现在这爷俩都是飞来飞去的,房子就像个旅馆。三年多了Mario交租都是wire,搞得我每月还得付给银行15块钱手续费。请他选一个在线支付方式,他客气地拒绝,说自己是old school,不信新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