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我

1995年,家里一下子添了两个人——姑父和舅舅同时迎接自己的小情人儿。当然,我没能亲眼见证这一刻。因为四年之后,我才姗姗来到这个世界。

姑父是机关干部,姑姑是人民教师。

舅舅瘫痪在床,舅妈务农为生。

姑父家的女儿叫璐璐,取美玉之意,出自《楚辞·九章》:“被明月兮佩宝璐”。

舅舅家的女儿叫娜娜,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道听途说来的。

璐璐是独生女儿,金尊玉贵,三千宠爱在一身。

娜娜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舅舅舅妈抱养的。

我一直都更喜欢璐璐。或者说,我一直都更熟悉璐璐。

娜娜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名字,压根儿没见过几面。就连妈妈都很少提起她来,只有在跟舅妈打电话时,会礼貌性地问候到她。而我,也只有在别人偶然提起她的时候,才会在心里默念一句:“哦,那是我亲表姐。”除此之外,似乎再无瓜葛。

璐璐则不然。她是陪着我在奶奶家长大的玩伴,全家人都喜欢她。只要有她在,一准儿会吸引全部的注意力。就算璐璐很内向,也不缺肯爱千金轻一笑的大人。而璐璐只是习惯性地接受,表现得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璐璐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女孩,没有之一。

2010年,十五岁的璐璐和娜娜站在了人生的第一个岔路口。从此,两个女孩儿的道路泾渭分明,再也没有了殊途同归的可能。

那一年,璐璐考上了省级示范性高中。而娜娜,在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之后,背起行囊,和舅妈一起分担养家糊口的重任。

那是我接触娜娜最多的一段时间,在找到工作被分配宿舍之前,娜娜一直住在我们家。

娜娜被安排在了书房里,白天我在那里学习,晚上她在那里睡觉——即使离得这样近,我也没有跟她讲过几句话。娜娜不爱讲话,我妈说,戳一针也不哎呦一声。

没几天娜娜就搬出去了,因为她找到了工作——在我家附近的酒店做服务员,一个月只有一千出头的工资。可对于舅舅家来说,这已经足够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计了。

璐璐和娜娜只见过一次面——至少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酒店的圆桌旁,娜娜沉默地为我们端茶倒水。我不确定她是否知道,璐璐就坐在席间,一个和她年纪相仿却有着截然不同命运的女孩。我也不确定璐璐是否知道,原来她现在的生活是有些女孩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我不知道她们是否能认出彼此,因为席间没人招呼娜娜坐过来,仿佛她就是一个为了生计早早出来奔波的女孩儿,与席间的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娜娜只在那里干了不到一年就走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她去了市里。或许是嫌弃薪水太低,又或许是想见更大的世面。

从那以后,娜娜仿佛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直到她要结婚的消息传来,我才重新想起她。

娜娜结婚的那年,璐璐考上了大学——是一所211的大学,不太出名却同样需要全身心投入。

那一年,她们俩才十八岁。我在同一个暑假里参加了娜娜的婚宴和璐璐的谢师宴。

娜娜不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娜娜了,她不再沉默寡言,在婚礼上侃侃而谈,最后喝得酩酊大醉,被她的新郎抱回了家——这是一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我依然嫌弃她,小时候嫌弃她沉默,现在又嫌弃她满身的市井气。

璐璐也不再是我记忆中的璐璐了,乖巧懂事的她上了大学以后开始逃课,挂科也就是成了家常便饭。本该去年毕业的她,一直到昨天才拿到学位证——可我觉得这无可厚非,我依然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她。

走出校门的璐璐终于长大成人,其实她还可以不用长大,毕竟父母都还没到指望她的年纪。而娜娜已经成为了一个孩子的母亲,我不记得她的孩子几岁了,也没怎么关心过她的冷暖。

只是上了大学学了些医药常识之后,我开始隐隐担心,少年生育的娜娜身体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健康。

璐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的生活中还充满着无尽的未知等着她去探索,还有美好的爱情等着她去邂逅,还有更广阔的领域等着她去开辟。而娜娜,年纪轻轻就已经可以望见来路的尽头了。

其实,娜娜活成了我最看不起的样子——像个旧社会的女人一样三从四德,逆来顺受。没读过几天书,没死心塌地爱过一个人,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年代的女孩儿该享受的一切。是什么把她逼到了这步田地,而她却不自知。

愿有一日,霁月相逢,彩云不散,时光不老,一切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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