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城
它很小,扑腾着翅膀,逆风寻找,迎雨穿梭。四季它经历过,山河草原它见过。似乎还有一种传说,它从生命的起点就在探索。
它一往无前地飞行,偶尔会遇上同类。见过它的朋友都说,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它停留。就连和它聊上几句,它也是惜字如金,翅膀震动的声音甚至能盖过它的言语。
它的使命就是飞行,虽然它自己也不确定,最终的目的地在哪里。
它的眼里只有前方,甚至连余光里的风景都无暇欣赏——或者说它没有办法欣赏,除了眼前,它周围的一切都很虚幻。
沿途中也曾被指指点点外型沒有鹰般英姿,却惊讶它的特別而感到嫌恶,时常遭到同类的恶意攻击,也有别的动物讥讽它鲜艳的颜色是自弄风情,嘲笑它细长的喙不伦不类。
因此,它没有几个朋友。拖拽着自己的身体倔强地飞,只有在觅食和遇上极其恶劣的天气的时候,才会踩上树梢,稍微接触下泥土的气味。
它终于感觉到饿,想着距离上次进食也过了不短的时间,便在前头早已见到的森林降落。此时天气尚好,它震动的翅膀终于减了频率,蹭了蹭自己身上的毛——它毛发的颜色在同类中是也算是一等一的上品,鲜艳且顺滑——令它自己也十分得意。
降低飞行的速度,它轻嗅着空气寻找目标。运气蛮好,它发现了一片花丛,便快速进食。它吃的快,量也大,在它看来,经常停下觅食并没有什么意义,长久的飞行才能让它得到满足感。
“嘿,伙计。”
争分夺秒的它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扰,但它也只有微微停顿一下,并不理会。
“看你的样子,是不是饿坏了?要吃我的松果吗?”
它嘴里依旧沾着蜂蜜,视线微微偏头,看见这位不速之客抱着几个松果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偏着头看着自己。
它以前见过松鼠,这种门牙发达的生物在它眼里很是聒噪。总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它们自认为有趣的事情。一想到这,它又收回了目光,继续自己的午餐。
“你身上的毛好漂亮啊,不像我,只有单调的一种颜色。”有时这种生物也很没有自知之明。它在心里接着给松鼠下定义。
“你真的不吃松果吗?”
“不吃。”它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那手里快要发黑的玩意儿哪儿有花蜜好。
“你一直在飞,你的翅膀不累吗?”
“不累。”
“你肯定去过很多地方吧?你去过北极吗?”
“没有。”
“你淋雨的时候也没有停过吗?”
“没有。”
这看起来永远没有尽头的一问一答让它彻底失去了耐心。正好这一带也吃得差不多了,它头也不回就飞走,等到松鼠反应过来,它早已不见了踪影。
“好可惜啊,还想和你说说这森林里有趣的事情呢……也还没问,你要去哪里……”
它并没有吃的很饱,但也足够飞行很远一段距离了。剧烈的风声稍稍甩走了松鼠的余音,它的心情才微微平静了些。
只有周围风的呼啸,才让它觉得自在。
和松鼠这样的对话,也不是第一次。而松鼠最后的疑问,它也听得明了。
“你要去哪里……”
它很少去想这样的问题,也不觉得这是它应该思考的问题。它起起落落,饿了寻些花蜜,吃饱就接着飞。这样的日子在它那为数不多的朋友们看来十分枯燥,并且等不到终点站。
它自己不怎么在乎。只有飞,才能证明它自己的存在。
而当越来越多的过客问它同样的问题,它开始有了些动摇,自己看不清的前方,到底有什么?哪里是自己的归宿?而自己飞过的这些光阴,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它孤身穿越过山川河流,真的不寂寞吗?
一向自信孤傲的它,却找不到答案。
它一直是以独立出名的,在这个世界中不断地探索,它其实积累了比松鼠还多的轶事,却消耗在肚子里留给自己听。掠过了那么多土地,却没有将任何风景留给自己——它从不多看一眼,吝啬到宁愿把这些美好归还于原本的归宿。
想的有些多了,让它有些分神。它头一次觉得飞翔是一件虚无缥缈的行为,用力震动的翅膀都觉得少了些活力。
稍微地歇息一下吧。
它降落,贴着地面低低地飞,找到一处偏僻的枝头踩上。它稍微地瞥一眼周围的环境,和在空中的氛围完全不同——但此处的静谧祥和竟也让它感到分外舒服。
“伙计。休息呢?”同在这只树上的同类在树枝的另一段,朝它搭讪。它一看,是只麻雀。
“嗯。”它拍了两下翅膀作为回应。
“你飞了有多久了?”
“不记得了。”罕见地,它在这种自然而然的状态下回答了麻雀的问题,连他自己也觉得讶异。麻雀似乎很高兴有同类可以交流,便接着刚才的话题,“你真是只有毅力的鸟呢。大旅行家。”
“我不太看风景。”
“为什么不?”麻雀很是疑惑。
“我来不及看。我的翅膀震动很快。”
“啊,那真是有点可惜。”麻雀带着点儿遗憾的口吻,“为什么不试试慢下来呢?”
“我没办法减速。”它僵硬地回答,不太适应一次性说这么多,“我的价值就是不停地飞,不停地寻找。”
“寻找什么呢?”麻雀很是好奇,“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而这一次,它没能立马就回答上来——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却又像一个魔咒,扣在它的心里好久好久。
“我不知道。”它终于选择了妥协,带着一点儿失落。
“如果没有目标,为什么要飞的那么快呢?你既得不到过程,也看不到结果。”麻雀更不明白了。
它想说,自己收获了自由,但想了想还是咽进肚子里。它大概能猜到麻雀会这样回复:这样自由也能够叫作自由吗?
它突然觉得,自己过去的一切,都在与麻雀的对话中被否定掉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缺少一个方向吗?”它更加动摇了。
“这就要问你自己啦。我们总得留下些什么,空荡荡地走多没意思呀。”
它又不说话了。看着被树叶层层遮盖只留下一丝缝隙的天空,仿佛是自己与未来之间的障碍,复杂且脆弱。
想不明白,还是接着飞吧。
它还是很有礼貌地和麻雀说了谢谢和再见。之后一下就窜去了上空,它依旧飞得很快,翅膀震动的频率似乎比往常还要高出不少。只是这一次,它不再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专注在“飞”这一件事上,也分了些心思望向周围的风景。而一瞬间,它居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是格外地清晰,自己往常无暇顾及的事物,头一次明朗地映在了自己的眸子里。
这对于它来说是新大陆,是它从未感受过的境界。原来自己先前错过的,是这样的壮观震撼。
太阳渐渐往西走去,却又立马被阴暗遮住,它意识到雨马上就要来了。雨水来势渐渐凶猛,它的羽毛被打湿——这对它来说早习以为常,所以它没有停下的意思——按照它的经验,这场雨很快就会过去。
而暴雨似乎并不顺着它的意思,完全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雨声夹杂着风声,它几乎要失去了平衡,而此时并没有能让它停下躲雨的地方。它心里讽刺了一声,反而更加用力地律动自己的翅膀,硬生生和这场风暴对抗。
它逆着风往前冲,却越飞越有劲儿。似是要冲破一切阻碍的气势,带着它心中不知何时涌起的向往——它要战胜这场风雨,去找寻前方更美的风景。
它找到了答案。
当夕阳的红终于重回了天际,它觉得这一天的飞行比之前无数个日月都要来的爽利,也更让它自豪。扑腾着翅膀停留在半空,满眼的花海,空气中清爽的芬芳——这正是它一直想要追,想要捉住的那个梦啊。
它肆意地低空飞行,在花海中游走,感受着周身都是香甜的氛围——它突然间很感谢麻雀,虽然有些晚,但还好它没有错过。
它是体型娇小,看起来若不经风,人们只知道它进食和它体重一般的重量,却未曾想到它是自己的导航,甚至可以倒退飞翔,领略世界全方位的视角。
它是人类的使者,印第安族群形容它将光明带给人类,将人类带上地面,脱离了远古的黑暗的地心。
它是救世主,神话说它搜集云朵降下雨水,将恶魔燃起的火焰熄灭,换来彩虹斑斓的颜色,而这份绚丽也留在了它的羽上。
他是太阳神的化身,他是将火种带到人间的福星,他是幸运的象征,他是恋人的桥梁——寓言里给予它这样的使命,它被动地接受,它凭什么能成为光的英雄?飞累了,有時候忘记自己有悬在空中看一看的能力,忘记自己有倒退飞的能力。但是,却在追寻的过程中,开始想去成为自己的光,成为別人的光。
它,是蜂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