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

L小南

现在想起母亲,容貌依稀记忆,确切的说是五官已经模糊,但总记一点,就是笑。

外婆说,我捡了母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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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回忆,母亲出生在战争年代,外公外婆所在的政府兵败如山倒,如漏网之鱼到处求生,辗转反复,语言不通,流落到此城。据说还更名换姓才躲过了当时的战后审查;外公本性胡,湖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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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每每说到母亲,依然是唏嘘不已。战争时期,战场随时转换,外婆背着母亲和外公一起也算颠沛流离于枪林弹雨了。

外婆说,母亲小的时候原本很聪慧的。爱笑、教什么学什么像什么,只是那一年母亲过一岁生日,外公的战友来营里聚会,大家喝得高兴,纷纷为母亲起小名,最后外公取“木兰”二字,皆拍案叫好,都说虎父无犬女,当是“木兰”可配也。当时一个上校营长喝大了,就从外婆的怀里接过母亲,灌了母亲一小杯白酒,当时就把母亲呛到几乎窒息。说到当时的场景,外婆仍然脸色苍白,说,外公当时就要枪毙了这个营长,在大家的劝阻下,以救治母亲为重才没有发生战前杀将的事件。想想当时是战时,又是哪个年代,哪儿去找儿科大夫,全部是外科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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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就这样憋着憋着,咳着咳着,整整一个月,用尽了土方,才留下一条命。而那个营长在外公的营帐前跪了三天三夜,外公才原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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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母亲仿佛安静了好多,只是笑得比原先更漂亮了。母亲只是到了识字算数的年纪,外公外婆才发现,母亲认知很慢很慢。从此,外公外婆不论去到哪里,都带着母亲,即便是母亲和父亲结婚有了大哥,有了我,也必须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解放后,外公因成份不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经历了新中国成立的审核,经历了动荡批斗,终于在这些都结束之后,有了一个安身之所,再后来有了两个小姨和舅舅,简陋的家里才逐渐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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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到懂事,家里的一切仿佛都是外婆主导。按理说,母亲作为长女应该比其他弟妹要承担起更多的家务和劳动,但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始终没有做这些,偶尔会引起小姨和舅舅的不满。再后来,小姨舅舅们长大成人后都各自奔向社会,家里就只有外公外婆和我们了。

母亲确实是一个爱笑的人,不论外婆如何责骂她,她始终是以笑面对,外婆骂着骂着就会哭,外公听着听着就会扛起锄头出门整理他的那块小小的自留地。

记得外公临去世的那一年春节,守岁,外公拉着我的手,坐在他的床边,我从未见过外公吸烟,却看着外公一只一只的吸,嘴嘟囔着对我说:“你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对你母亲好一点,要好好待她,为她养老送终,你“阿几”(湖南语:母亲的意思)命苦啊。”

这一年,我七岁。

这一年外公突发疾病,当天家里乱作一团,外婆和单位的工会阿姨叔叔手忙脚乱地送外公去医院抢救,母亲也想跟着去,外婆大吼一声:“你在家煮饭,等你煮好了,我们就回来了。”

记得那天很晚很晚,我和外婆才回到家,母亲坐在饭桌前,单位停电了,桌子上点着一盏晃来晃去的煤油灯(玻璃瓶那种),桌子上放着一锅满满的白米饭,很满很满。外婆看见,就哭了,母亲还是微笑的对外婆说:“妈妈,宝贝,吃饭,外公呢?”招着手要我过去她的怀里。我有点抗拒,因为,一路上外婆都没和我说实话,为什么我们不用陪外公了?

外婆这时痛哀地瘫坐在地上对着母亲哭骂:“你煮这么多饭干嘛呀?你牙走了。”

母亲依然笑,站起来扶起外婆让她坐好,抱着我,说:“吃饭那。”我躲在母亲的额下,感觉着母亲的体温,脖子却有了水滴,我想抬头,母亲颤抖着死死按住了我。

这一年,煤油灯是暗的,母亲是暖的,外公却离我们而去了。

办理完外公的丧事,母亲走上了接替外公工作岗位。

我记得,母亲第一天上班。那一天的早晨很美,我躺在床上,看着母亲梳理她那齐耳的短发,对着一个很老土的镜子笑,窗外吹进的空气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清新,母亲在外婆的催促下,才整理好头发,别上一个细细带着一朵粉色小花的发卡,穿着一套白底带浅蓝花的衣服,轻盈的走出了家门。

这一年,母亲三十岁。

母亲原本是长发,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有一条粗黑油亮的辫子背在腰间。后来不懂为什么,有一天她却跑去要外婆把头发剪短,外婆骂,母亲倔;而我,在第二天的清晨,枕边多了一套《三国演义》小人书。这天,我听见外婆在厨房的骂声比平时要多很多。以后的晚上,母亲总是要我讲小人书的故事,我磕磕碰碰的讲,她微笑着听。家里的灯早早关了,窗外偶尔会飞过一两只闪闪发光的萤火虫,我抬头看母亲的眼睛,像极了它们,我说着说着就困了,搂着母亲就睡着了。

我们家落户在一个国营的砖厂,原始的砖厂技术落后、生产落后,但在那个年代,也只有依靠这个方式进行生产,而且需大于供,永远有做不完的工作。母亲接替外公的工作后,其实做的也是最原始的制造工序,泥砖经过碾压成型切割后,必须要在晾晒后才能烧制,母亲从事的就是晾晒的工序,费力费时。

母亲和别的工友不同,做事总是慢,由于身材矮小,156的个子要把砖胚码到170的高度,时常会看见,母亲的手在搬动,却不见她的身影。当时已经有计件工资这一劳务分配。从那时起,每当我下午放学回家,外婆总是催我去接母亲。我在夕阳里,在哪个庞大的,磊满砖胚的晒场上,总会在某一处,看见砖在动,而人不见;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的母亲。

母亲见到我,笑得像夕阳下的红日,斑驳湿透的脸庞挂着泥花,却能从口袋中掏出几颗野柿子,野西红柿之类果子给我吃,我吃得开心,母亲笑得开心。

母亲见到我,总是问我作业做完了吗?我总是点头说,“都做完了。”母亲于是笑着说:“宝贝,给我讲讲故事,于是,我掏出书包里的小人书,一字一句地说着小人书里的故事;母亲的身躯在砖胚的遮挡下,伴随着我的故事生声和母亲脚步的挪动声,母亲的身影越去越远,越来越小。。。。。。

那一年,我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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