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苹果手机刚流行起来的时候写的文,一晃快10年过去了。)
(一)
19岁的张小宇和工友们讨论得最多的话题,是要怎样才能有钱买到一个苹果的手机。工友们边笑边聊,有的说:“少抽根烟,少喝点酒,少吃顿饭,一年工夫不就有了?”
也有的说:“如果想要快的话,去冒险偷一次或者抢一次不就什么都有了?”工友们一听都哈哈大笑,张小宇连忙摇头说:“这可使不得,这犯法的。”
“去卖个肾吧。”有人插言,“听说人少个肾死不了,照样能娶老婆生孩子。”
“现在血都不能卖了,肾还能卖?卖哪去?”
“你看老土了不是?上网打上“卖肾”两个字,想买你肾的人多的跟这砖块一样。”
“你这么了解,不会是已经卖了一个不?我检查检查……”
工地里传出一阵笑声,这是嘈杂的工地里唯一感到有点悦耳的声音。
(二)
张小宇在网上的名字叫超级包工头,和一个叫纯情小花的女孩很聊得来。通过语音、视频,女孩向张小宇倾诉着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的快乐、她的烦恼都跟他分享。张小宇干活再累也会用最舒服的微笑面对她,也总会以包工头的身份,把他工友们每天发生的故事编成笑话讲给她听。
有一天,纯情小花说想要见一见他真人。张小宇答应了,约在三天后的下午在江滨公园的入口见面,那晚不知道为什么,张小宇翻来覆去睡不着,每当看到自己老土的白屏手机时,心里总有一阵怯意。
到了第三天,张小宇心不在焉地干着活,忽然,他的工友王小瑞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掏出一只苹果手机摆弄起来。
张小宇一把抢过去,惊讶无比。
“哎哟,你小心点,小心摔着。”王小瑞得意地提醒着。
“你小子,听说前几天请假休息了,怎么从哪弄来这玩意?”
“嘿嘿”王小瑞把苹果抢回自己手里,神秘兮兮地说:“真想知道咋弄来的?”
“嗯!”张小宇瞪着眼睛看着他。
王小瑞把左侧的衣带向上一提,黝黑的肤色上露出一条六七厘米左右长的缝口,特别显眼,刺目。王小瑞指了指,说:“我卖了。”
张小宇瞪大眼睛,愣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后才想起了些事情,说:“借兄弟用几天。”
王小瑞得意道:“没问题。”
(三)
裤兜里装着沉甸甸的苹果手机,张小宇心里踏实了很多。在去江滨公园之前,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把头发吹的飘逸帅气,再去花店买了束花。到公园门口的时候,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
形形sese的人在公园里进进出出,张小宇觉得今天不会比任何一个同龄的年轻人逊色。他尽量摆出一些时尚前卫的姿势,尽量让姿势摆的自然些。苹果手机拿在手里摆弄,这一切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张小宇。
纯情小花出现的时候,张小宇正给一位老太指路,这给他加了分。纯情小花比视频里看到的还要漂亮的多,高高的个子差不多要赶上张小宇了。一身朴素的着装稍微让他松口气。张小宇尽量找出在网上聊天时那种超级包工头的感觉,一切进行的还算顺利。
逛完公园,共进晚餐后,两人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第一次见面。张小宇带的苹果手机一度成为话题的焦点,虽然两人一同玩“切西瓜”的游戏时,玩得不是很成功,但是这并影响他俩的心情。张小宇把纯情小花送上出租车后,自己再赶一公里路挤上了公交车,满脑子都是她动人的笑容和迷人的身姿。初尝恋爱的甜蜜和喜悦是今天上帝赐给他最美好的礼物。
当然,前提是如果时间只停留在这一刻。
(四)
从公交车上下来,还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张小宇的心情突然从天堂跌到地狱。
苹果手机不见了!
五雷轰顶是什么感觉?这一刻只有张小宇知道。空空如也的裤兜里翻了好几次后还是空空如也。公交车早已绝尘而去。
苹果,苹果,要命的苹果!
张小宇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一屁股冰冰凉凉的感觉。他真恨,恨自己穷,恨自己没出息,恨自己命不如人……
三个小时的心理折磨之后,张小宇走进网吧,打开网页,输入了“卖肾”两个字,一连串的的信息跳入眼帘。浏览了几条后,张小宇转悲为喜,逐渐高兴起来。卖肾的回报果然还挺丰厚,平均在两万块钱左右一只,这至少够他攒两年的了。
张小宇开开心心地一一查看了相关信息,最后挑了几家出价高的,并记下联系方式。这一刻,他从来也没有觉得离属于自己的苹果手机这么近过,这种梦想成真的喜悦是无法言喻的。
经过详细联系、比较,张小宇最终确定了一家市内的买主,出价两万五,第二天就可以交易。为了这件事,张小宇特意以母亲生病为由悄悄地向包工头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第二天一大早,张小宇就和买主碰了面,是三个高头大马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个穿着件白大褂,有医生的样子。三人带着他从一家诊所的后门进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手术台和几台看不懂的仪器,还有几把手术刀,看起来有手术室的样子。
张小宇见到明晃晃的手术刀,心生怯意,不好意思地问:“是无痛摘肾么?”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亲切地笑着递给他一叠钱:“你要无痛就无痛,这是一万块钱你先拿着,手术完后,再给你剩下的。”
张小宇开心地接过钱,仔细数了数后,安心地躺到了手术台上,最后交代了句:“把我右边的留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小宇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仿佛到了深夜,有点瑟瑟的冷。左腰处隐隐作疼,脑子有些昏昏沉沉。不过这些不良的感觉马上就被一万块现金带来的喜悦取而代之。
给钱的那个男人还在,见他醒来,又递了叠钱。
“这是剩下的一万块,你收好,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一万?不是还有一万五么?”张小宇不解地问。
男人说:“哦,对了,你选择了无痛手术,所以还需五千块费用,你可以在这里多躺几天,我就先走了。”说完,把钱一扔出门去了。
张小宇懊恼了一会,不过很快又沉浸到如何花这笔巨额的喜悦中。
(五)
只躺了三天,张小宇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店里买了两只苹果手机。一只归还工友王小瑞,一只自个用,在接下去跟纯情小花的交往中,似乎有了一种真正的超级包工头的感觉。
对于张小宇来说,时间要是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是多么美好,可惜不能。
大概只过了半个月的样子,肾炎从天而降,这使得张小宇无法再强力劳动,只得退出了工地。又大概过了两个月时间,病情非但没好转反而逐渐恶化,渐渐走向了肾衰竭的方向。
剩余的一万钱早已花光光。张小宇的老父老母从山区老家赶过来了,看着他左腰上的六七厘米长的突起的缝口,老泪纵横。
后来报了警,可是失去的永远都已经失去了。
再后来,纯情小花的消失更让张小宇雪上加霜,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渐渐走向了终点……
(六)
一个月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欢快的小鸟在江边飞来飞去。张小宇一个人迎着江风静静地走在江滨公园的小道上。他的身体里已 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肾,他父亲的肾给了他一次重生。
留在这个公园里关于他和纯情小花的记忆一切已成浮云。远处慢慢走过来一个人,有些面熟。走近看时,原来是以前的工友王小瑞。王小瑞也认出了张小宇,他似乎有些不安,张小宇先向他打了招呼。
王小瑞没有说什么,只见他掏出了自己的苹果手机塞到张小宇手里。
“这是你的。”
张小宇不解。
王小瑞:“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这个手机是你买的,不属于我。”
张小宇:“我弄丢了你的手机赔给你是应该的。”
王小瑞顿了顿:“弄丢的是弄丢的,你买的是你买的,这是两回事。”
张小宇:“嗯?”
王小瑞:“因为你弄丢的只是一个山寨机,根本不值得你拿肾去换,是我……是我害了你。”说着,王小瑞用手遮着脸慢慢蹲了下去。
张小宇静静地静止在风中,半晌,忽然拉起王小瑞。
“所以说……”
“所以说我根本就没有卖肾去换手机,是我一时虚荣骗了你,你看这疤只是我干活时不小心被钢筋滑到,所以才会缝了几针,休息了几天。”王小瑞剥开衣服,把伤疤露在太阳底下,丑陋的伤疤仿佛是对张小宇的一个极大的讽刺。
张小宇伫立风中,良久,然后缓缓地从王小瑞的伤疤上抚过,又缓缓地从自己的伤疤上抚过,忽然仰天长叹一声。
“我不是被你的虚荣骗了,骗了我的是我自己的虚荣,今天看到你没有犯我同样的错误,我心里舒服很多,用两个肾换一颗真实的心,虽然代价是大了点,但还是值的,我今天是真的高兴。”
这时候,阳光正和煦地照在两个人的脸上,皮肤都是黑黝黝的土色,看起来却格外的健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