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换》
文/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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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好，看见你幸福的样子，于是幸福着你的幸福。
—村上春树《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1、
第一次遇见时宋，是在我12岁的时候，我跟他成了初中同学。
夏天是带着橘子汽水味的软糖，云朵是甜到心颤的棉花糖，凤凰花是扬着香味的红石榴。初次见面的场景我已不大记得，仅在恍恍惚惚间透过氤氲的尘埃看见一个安静白皙的男孩，伏在桌面写字......
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在空气中洇开一抹淡淡的光晕。湛蓝色的窗帘，深绿色的黑板，排列整齐的桌椅。
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
我是一个内向且不爱说话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是我最喜欢的事。
成了同学后，我跟时宋没说过几句话。在我眼里，他就只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且同样不喜欢跟人交流的男孩。
我会情不自禁看向他清澈明朗中携着忧郁的眼眸，看他孤僻的坐在位置上发呆。
我不爱讲话，除了无意间注意到他，再无其它。我跟他的关系好比萍水相逢的路人，转头就忘。
他第一次主动找我长谈，是在初二下学期。
燥热的仲夏夜闷得知了连连惨叫，稠乎乎的空气仿佛被凝固，迫切的向静夜讨要习习凉风。
晚自习的课间，他将我偷偷拉到走廊边。
意气风发的眉眼还存着稚气，眼里的忧郁荡然无存，一双星光熠熠的眼睛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闪闪发光。
时宋问我：“何佳喜欢什么？”
我一愣，“你喜欢何佳？”
他不自然的扭过头，半晌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的后桌何佳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她虽然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关系还不错，他来问我也情有可原。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当初在他眼里看见的星辰大海，耀眼得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夜晚。
我跟他说了好多何佳的事，最后笑着拍拍他的肩：“何佳是个好姑娘，你要是追到就有福了。”
他同样回了我一个笑，“谢谢你。”
随后的日子里，枯燥的课堂、打瞌睡被抓的同学、念念叨叨的老师、充满欢声笑语的课间如同飞逝而过的画卷，一闪而过。
时宋追了何佳半年，但何佳没同意。
此事已经成了班里排名第一的头条八卦，是同学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我问过何佳为什么不接受他，她跟我说：“喜欢哪是一个人的事。”
虽然老师常常在耳边念叨你们小孩子懂什么是喜欢，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时半会的心血来潮。
可我感觉时宋眼里的星光不是假的。
在我得知他的过往后愈发觉得他眼里的光十分珍贵。
在时宋小时候，父母离异，母亲带着他的弟弟卷着钱跑了，只剩下一无所有的父亲和比他大三岁的姐姐。
他的父亲腿脚不便，为了供他上学，姐姐放弃上学的机会外出打工。
难怪一个生得那么阳光的少年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忧郁和孤僻。
我试着劝说何佳，但每次都被她拒绝得彻底，没有一丝余地。
时宋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眼里的星光也越来越黯淡，我有些难受，我最见不得美好的东西陨落。
但我没有办法。
我不是他心里的光，我救赎不了他。
2、
青葱懵懂的时间如同白马过隙，转眼间我们竟也迎来了离别的时刻。
七月的凤凰花红得娇艳欲滴，燥热的夏季伴着微凉细雨，掩盖了朦胧的三年。
三年亦如梦，一梦两三年。
初三整一年，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我也只能告诉自己君子之交淡如水，中考一过，终归沦为旅途中的过客。
令我高兴的是，初三的他渐渐开始融入人群，努力收敛他眼里的阴郁，学着打篮球，学着打游戏，学着交朋友。
虽然我们没有过多交际，但我由衷为他开心。
中考是在霞光披弥的夕阳里落下帷幕的。我停了笔，杵头望向绚烂的天空。暮光投进窗内，尘埃游于指尖，似三千烦恼缠在足踝，将这缕暮色柔柔的困住。
毕业那天，我给我最的好朋友们都留了明信片。
反复思考斟酌了许久，还是决定给他也留一张。
他收到明信片后明显一惊，他现在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透着光。
他对我傻笑：“谢谢你。”
其实那天我还想请他喝杯奶茶来着，但碍于薄得不行的脸皮，只能作罢，眼睁睁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逐渐凝成一个点，消失在校门口。
我给了他一张印有粉色小猫的明信片，方方正正的写了一排字。
“愿你诛邪退避，百事无忌。”
诛去忧郁，避去苦难，随心而行，恣意洒脱。
初三的假期是漫长而悠闲的，直到成绩出来的那天。
我们都考得很不错，满分600，我考了527，他考了540。
毕业聚餐的那个晚上同学间互道恭喜，说着毕业快乐，哭得泪如雨下。
橘子味的夏天转瞬即逝，耳边仿佛还充盈着嬉笑怒骂，文具盒里的橡皮擦还未用完，教室后的垃圾桶还未倒掉，我已经毕业。
那个晚上时宋并没有喝很多，只在一首一首的唱着歌。
人生的旅途啊，经停各站，来来往往的人中，总有人会在心里留下磨灭不了痕迹。正如那场七月的雨，是永远忘不了的青春印记。
我原以为我们不咸不淡的交情会就此止步，但命运有时候就是十分神奇且令人捉摸不透。
高一开学的那天，我走进新教室后，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少了初中时的稚嫩，是一个真正朝气蓬勃的阳光少年，就如我一开始所想的那样，他活在阳光下恣意洒脱。
他礼貌的对我笑了笑，道了一句：“好巧。”
“是啊，好巧。”我笑着回道。
又将是一个三年，我暗道一声缘分呐。
未曾料到，这次我们不仅是同学，竟然还是同桌。
老师亲自调了座位，我跟时宋一桌。
至少是熟人，总比不认识的好。我这么一想，竟越想越高兴。
他将书搬到我身边那天，嘴里还嚼着绿箭口香糖，他漫不经心的给我递了一个，我笑着摇头说不。
“不喜欢薄荷味？”
“啊？没有啊，挺喜欢的。”
3、
记忆的齿轮再次扭转，眼前飘过的都是我跟他的点点滴滴。
他果然已经不是初中那个孤僻内敛的男孩，他是玩性调皮的少年。
他时常会捉弄我，将我的笔藏起来，害得我一通乱找。
他上课不听讲，还硬拉着我讲小话，最后被语文老师罚抄课文。
他会跟我说一堆乱七八糟的游戏名词，完全不顾我逐渐神游的大脑。
他的成绩名列前茅，尤其擅长物理。所以每次月考后，他抓着我给我讲物理，我盯着他给他讲语文。
我经常会使唤他去食堂买辣条，然后跟他分着吃。
当然我也喜欢跟他吵架，发脾气的将东西扔在他身上，然后他叹了口气后默默帮我捡回来。
相处久了，对他的脾性我也略知一二，同样了解几分他的内心所想。
白日里嬉笑顽皮的少年会在晚自习的时候独自一人站在漆黑的走廊里发呆。好几次我走到他身边问他又在想什么。
他总是含糊的回答我：“看月亮。”
我看到他的瞳孔是一望无际的黑，正如眼前这夜色寂寥的天空，一片墨色，根本没有月亮。
一个学期后，我们的同桌生涯宣告结束。
我跟他再次恢复以往的平静，有时他仍会逗我，将我的书举到头顶怎么也够不着，我便追着他满教室跑。
高一的我们，带着一腔热勇，各怀期待，努力奔向我们心中的橄榄枝。
时间如烟飘过，转眼便来到了高二。
我跟他再一次的羁绊，源于我的班主任。
班主任精心挑选了六个被英语拖累的学霸，让我每日盯着他们记单词，同时给他们听写单词。
我的英语都自身难保，更别提监督他人。至今也想不明白班主任为什么选了我，或许是看上了我那一口蹩脚的塑料发音。
时宋是我的头疼对象。他除了不老老实实记单词，还老是作弊。
每次的手段都非同一般，若我少一分FBI那样的侦察手段，我还就真给他糊弄过去了。
我就这样给他们当了整整一年的“奶妈”。他们要是表现不好，周末就会被罚去上自习，而我这个组长就得华丽丽的作陪。
时宋就是周末晚自习的常客，他一来，作为组长的我就得陪着他来。
每次在周末晚自习看见他，我都咬牙切齿，有苦说不出。
他总是嬉皮笑脸的说：“能坑你一起来，也不亏。正好你也有了学习的机会。”
“我谢谢你全家。”我恶狠狠的回。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班主任拿起黑板擦，将黑板上的物理公式一擦，随意舞动的粉笔灰洋洋洒洒的在空气中留下字卷，阳光透过其间，柔和了眼前的画面，雪花般的粉笔灰朦朦胧胧不知该飘向何处...
4、
他给我发消息的那天晚上，我惊得睡不着觉。
他说：“我喜欢你。”
我隔着屏幕，看着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开玩笑的吧？”
“没有，认真的。”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心里的声音叫嚣着，我慌得找不到南北，忍不住的欢喜。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少女的心事正如那十二月里微浮薄冰的湖水，寒风一吹，表面虽然风平浪静，薄冰下的湖水却早已被吹得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那个晚上我拿着手机呆了好久，待心情慢慢平复后，我的脑子开始清明。
高二，面临的不只是父母老师的压力，还有自己的前程未来。
窗外的油棕树在月色下微微泛光，空气中隐隐约约飘着棕叶的香味，那是夏天的味道。
我打了很长一段话给他，仔仔细细跟他说了我们现在的处境，苦口婆心得像个老奶奶。
最后嫌弃自己太啰嗦，删了足足打了半个小时的字，回了他一句话：“对不起，现在还是以学习为重。”
我不想耽误你，更不愿耽误自己。
回想当初，难免会觉得自己很矫情，明明喜欢却不敢踏出那一步，顾虑太多最后只能越走越远。
那个晚上，我没有睡着，不知道他是否跟我一样。
高三的生活犹如紧绷的弦，没有硝烟的战争一触即发。我们埋于书山题海，争分夺秒的查缺补漏，额头是做题留下的汗珠，手里是换了无数内芯的中性笔。
看着越叠越高的卷子，越来越热的天气，我知道，离别就快来了。
窗外的凤凰花抽出了新芽，经历了一年沧桑的旧叶已到了垂暮之际。我们坐在教室埋头苦读，再次抬头，朝阳已被夕阳代替。
时宋的成绩稳定在前十，他的英语越来越好，我们也渐行渐远。
凤凰花携着雨季悄悄的来了。
考完试那天，情形跟三年前如出一辙，只是我已经少了给他送明信片的勇气。
那天晚上，我想了好久，鼓起勇气跟他发了很长的消息，最后一句发的是：“我觉得我们还挺合适，如果你不介意异地恋的话。”
“都过去了。”
放下手机那刻，我呆呆的发着愣。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还待在原地，抬头才发现他和青春都已经走远了。
我身边的朋友最喜欢的就是骂我矫情做作，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喜欢却别扭得要死，担心耽误学习，辜负家人，辜负未来。
他们问我：“你后悔吗？”
我的眼角携着微微的泪光，看着掩面的月牙笑着说：“他的出现影响爷的前程了，所以爷要放弃他。”
有遗憾，但不后悔。
也许，青春就是充满遗憾。就像没熟的柿子，微甜中带着酸涩。
5、
命运眷顾了我两次，却再也不会眷顾第三次。
固执的小女孩和阴郁的小男孩最终会分道扬镳。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们考得都不错。只不过这一次，我们分别得彻底，他去了西安，我到了哈尔滨。
南北之隔，隔着的不仅是2358公里，还有不可跨越的鸿沟。
上个月，他给我发消息，问我哈尔滨冷不冷。
我回他：“冷，但是北方的雪很漂亮，如果你能看见，你也一定会喜欢。”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
北方的雪，热烈豪放，银装素裹，长期不化。
如果他也能看见就好了。
前几天，偶然间刷到他的朋友圈，他官宣了。我看了好几次那个女孩，比我漂亮，比我可爱，我笑着点了赞。
眸海温潋的少年不应埋在阴影里，而应恣意的活在阳光下才是。
尾记
S先生，原本想写一段话给你，后来写了又写，改了又改，最后还是就此作罢，我也不愿再打扰你了。其实我想说的也不多，反复斟酌后发现可以用四个字概括。
“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