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里孤城现浪子,十年前铁枪伤幼儿

        铺天沸雪风云谋,千里孤坟月垂首,龙城飞将本应在,自此关山再无酒。

  关山外,北风呼啸扬起漫天黄沙,将一望无垠地茫茫戈壁紧紧裹扎其中,旌旗剧烈地鼓动着在肆虐的寒风中挣扎,好像垂死的动物在拼命追求着哪怕一丝生的希望,城楼上的士兵暗暗叹了口气,抱紧怀里的刀,刀是冷的,冰凉冰凉的,凉的刺骨,又是一阵寒风,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沉重地甲胄披在身上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他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想起营地里那一处处保护在帐篷里的火堆,真暖和啊。他极目远眺,想看看正在落下的太阳,茫茫戈壁上傍晚的阳光很温暖,就像那营地的火,可以让他想起曾经那个叫做家的感觉,但这次那曾经让他安慰的夕阳让他失望了,漫天黄沙,天地上下一片昏黄,他失落地垂下头,恍惚之间又有点奇怪,这感觉突如其来,就像这黄沙一样,突然蒙在他的心上,挥之不去,他又抬起头,费力地看过去,透过漫天黄沙,他隐约看见戈壁上,一个消瘦的人影步履蹒跚地走着,犹如一个孤魂野鬼。

  士兵第一反应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人真的好似鬼魅,摇摇摆摆,飘忽不定。但下一秒多年的军事素养克服了一瞬间的惊讶,他放出了敌袭信号。

  此时是大唐与北莽停战的第二十三年,在远到快被人遗忘的边境上,一位白马银枪的将军领着一队轻骑策马奔出,映着漫天黄沙,将军回头看了看城门,夕阳西下,巨大的青石城墙沉默地伫立在狂风中,上面书着两个大字:关山。

  

  你从何处来,又该到何处去。

  陈立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心里反复念叨着兵部尚书在他们面前说的话,一边喝着酒,一边斜倚在门框上发着呆。一旁的肖声低头擦着佩刀。

  “哎,尚书刚才说的啥意思啊”陈立低头踢了踢蹲在地上埋头擦刀的肖声。

  “服从命令,管那么多干嘛”肖声头也不抬。

  “呵呵。”陈立咧了咧嘴,提起倚在门上的枪,从浓重的黑暗里起身,一步三摇的向着歌舞升平的西市走去,此时城内的西市一片祥和,人群交织在繁华的街道上穿梭着,半大不大的孩子彼此追逐着挥舞着手里的风车,不断的冲撞着路上的人群,他扛着用黑布裹起来的长枪,随着人潮流动着,放眼望去,坊间各式各样的店铺行肆鳞次栉比,高高挑起的幌子随着轻微的风缓缓地抖动。波斯人,胡人等异域人混迹在人群中,用僵硬的语言销售着异域的货物,掮客在人群中来来往往,详细的为客人介绍着周遭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祥和与光鲜。陈立悠闲自得地吹着口哨,在一个街口离开喧哗的人群,拐进一家酒肆,那酒肆的幌子黑底红字,在不大的巷子格外显眼,一阵风吹过,路过的人就可以轻易看到上面四个朱红大字:西域酒肆。

  “到啦”陈立站在酒肆门口,喃喃的念叨,他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幌子,手习惯性地敲了敲黑布里的枪柄。

  多好的日子,可惜了。

  他咧了咧嘴,活动了一下脸部僵硬的肌肉,枪尖一挑门帘,高大强壮的身体猛地把面前刚刚酒足饭饱走出来的食客撞得向后跌了出去,食客猝不及防之间跌进了身边摆满的菜肴中,撞碎了一片酒席,原本嘈杂的食客们顿时一静,诧异地望向门口。

  “小二”陈立眯着眼笑着靠在铁枪上,“这衙门口当差有没有点特殊待遇啊”小二一惊,这小店本来就是小本买卖,衙门口别说是个当差的,就是条狗他们也要供着,可这衙门口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号人物,容不得他细想,他急忙三步并作两步,从一片碎碗破盆中踩着碎片迎了上去,这是吃饭的时候,食客众多,倒是方才这食客砸出来的地方空出一大片,陈立用手剔了剔黄色的牙,斜愣着眼瞟着在碎片中疼的龇牙咧嘴的店小二。店小二紧跑两步,然后又突然停下,唯唯诺诺的凑了上去,“官爷,您想点点儿啥”“哎你这小二不懂规矩啊,有问爷想吃啥的吗”陈立眉毛一立,瞪着小二,小二身体一阵颤抖,心想坏了,这下要玩完,这边想着,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只感觉一股冷意从后脚跟直窜到头顶,这边又听到陈立喝到“哎爷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考虑好了再问一遍,说好了大大有赏,说不好呢,衙门口我就扣你个妨碍公差办案的罪名,怎么样?”这小二本就吓破了胆,这一听更如五雷轰顶,吓得一动也动不了了,满座宾客这一会儿也都不敢吱声了,原本喧闹的酒肆这会儿静的连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到,所有人都在那僵着,一众食客大气不敢出地看着陈立剔着黄黄的牙,中间夹着一个哆嗦的小二,谁也不知道,这么一个大好的日子,这官爷怎么这么暴躁。

  “哪一位爷到了,恕小老这小伙计不懂礼数啊”这时,一个苍老缓慢的声音从后厨的地方传了出来,随着声音的传出,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胡人走了出来,这小店县令也曾经来过几次,虽然不大,但是凭借着一手好饭菜也算有点名声,老胡人心想就算是衙门里的人看在县太爷几次光临的面子上也会卖自己三分薄面,他颤巍巍地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这小女孩儿生的极为水灵,大大的眼睛如同西域的宝石一样闪着光,长长的麻花辫子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一跳一跳的,人虽然小,但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乖乖巧巧地跟在老人身后,有点胆怯地看着面前的黑衣大汉。

  陈立下巴对着老头一扬“掌柜的?”老头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毕恭毕敬地答到“正是小老。”“那你这老头儿会伺候人咯?”陈立微笑着说道,老头儿脸上的肌肉一阵哆嗦,良久,最后还是答到“会。”“那把你这店里每一样菜,都给我端过来,每一样菜名,都必须说与我听,每一道菜,都给我讲个故事,大爷我,好听故事。”陈立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样,做得到吗”他的眼神从手里的兵刃扫过,最后钉在老头低着的头上。老头作揖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那是气的,整张低着的脸都扭在了一起,这家店,九九八十一道菜,那都是极富有西域特色的食物,店虽然小,这名气可不小,连那长安县的县令知府都来吃过几次,如今这么被人欺负,这是在要他的老命啊,沉默间,忽然听到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大厅响起,“我来,不要为难我爷爷。”,陈立低头一看,乐了,就要凑上前,老胡人却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把小女孩儿拦在身后,“官爷官爷”他咽了口口水,急忙说到“这小妮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小老给您讲齐这九九八十一个故事,保证不重样的”。

  陈立扭头看了看他,紧接着一巴掌把老头搡了到一边,“滚一边去,别扰了大爷的雅兴。”

  “客人们是无辜的,你让他们走”小女孩儿突然说道。

  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心在一刹那提到了嗓子眼。

  “走吧”陈立突然说到。

  所有人一动不敢动。

  “走啊!”陈立一声大吼,所有人这时才如梦方醒,仓皇跑了出去

  小女孩儿沉默地看着仓皇的人们一个个从她身边跑过,直到最后一个客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才慢慢地将老人从地上扶起来,然后慢慢走进厨房,小小的背影,无助又顽强。

  不一会儿,第一道菜上来了,小女孩儿端着一个大盘子,慢慢地走到陈立面前。

  “第一道菜,羊皮花丝。”

  夜,渐渐深了,烛光映照中,一个小女孩儿在一道一道的上着菜,烛光迎着风儿摆动着,小女孩儿的身体也在摆动着,红色的烛光映照着一张累的惨白的小脸,连虫儿的鸣叫声也渐渐低了,好像在听小女孩儿用微弱沙哑的声音,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故事。

  “老头”陈立突然说到,“你听够了没有。”

  老人早就心疼的老泪纵横了,这时急忙答到“够了,够了。”

  “好啊,那咱们去后院溜溜”

  

  

  月黑风高,清冷的月光下一对爷孙相互依偎着跟在黑衣壮汉的身后,蒙着黑布的长枪在陈立的肩膀上随意的摇摆着,像一条随时会吐信的毒蛇。

  “掌柜的,你这后院可真是大啊”陈立喃喃地漫不经心地说道,眼睛四下看着“可藏的下一众北莽细作?”

  陈立侧着头,用眼角轻描淡写的看着身后的老胡人。

  “没有啊,大人您冤枉我们了,小老这小店就是勉强苟活于乱世,又怎会做这种事啊。”掌柜的一听扑腾一声就跪下了,不住磕头。

  “你这里,都有多少人”

  “后厨五人,跑堂的八人,加上小老爷孙二人,一共十五人”

  “哦,那也挺多人的”陈立摊了摊手,就在掌柜的心里一松的时候,突然看到眼前蒙在黑布里的枪寒光一闪,迎着月光犹如一条出闸的银色狂龙向他的喉咙扑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到血从脖子里喷涌而出,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可我接到的命令是让你们死啊”在小女孩儿的哭叫声中陈立微笑地低语着,紧接着身影一闪到了小女孩儿面前,死死的控制住了不断挣扎的孩子,一把短刀握在手中,小女孩儿早就精疲力尽了,根本无力挣扎。

  “傻孩子,你还不知道什么叫毁尸灭迹吧”陈立咧着嘴笑着,端详着小女孩儿稚嫩的脸,小女孩儿努力挣扎着,却是杯水车薪。“美人胚子啊。”他轻轻的感叹道“对美人我可下不去手,未来的美人也是”,话音未落,握着刀的手猛地扎向了小女孩儿的眼睛。

  “没了眼睛,就忘了我吧,我也没办法啊。”

  

  当晚,一把大火将西市的天空染成了红色,第二天在废墟中,人们只找到了一个活口,一个双目已经变成血窟窿的小女孩儿。她痛苦地哭嚎着,好像地狱索命的恶鬼,在向人间倾诉着内心的不甘。

  次日清晨,一缕缕青烟在朝阳的映照下缓缓从残砖碎瓦中升起,像是一个个冤魂徘徊在自己死去之地,零星的噼啪声中,一个灰袍布衣僧人缓缓地走入废墟,抱起了已然昏迷的小女孩儿,用白巾裹紧她的双眼,悄然隐没于长安纵横交错的街头巷尾。

  “从此,你名鱼肠,因仇而生,因仇而活。”僧人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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