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爷爷

昨天夜里梦到太爷爷了,才想起来已经有好久没去看太爷爷了,自从他两年年前,从我们老家的养老院转到市里面的精神病院之后。

我的太爷爷,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太爷爷。他无儿无女,在我们村属于五保户。之所以我称他为太爷爷,是因为他的父亲跟我爸的太爷爷有血缘关系,用我们那里的话讲,就是"家里亲"。我家跟他关系一直走的近,最主要原因是他的房子离我家很近。

是的,仅仅是房子,他没有家。

听我爸妈说,他的父亲是当时的地主,后来土地改革后,他家的地都被分出去了,而他年轻时仗着家里有钱,虚度光阴,没学到生活技能。最后家道中落,他也没能结婚,从此住着政府给分配的土坯房,孤身一人。

即使这样,太爷爷他依然很喜欢我。我刚学会走路时,家里因为太忙,就把我丢给太爷爷照顾了。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他的粥,他总是会给我熬的烂乎乎的,说这样吃的会长个。我长到3岁时,走路经常容易摔跤,太爷爷只要看到了,总会立即找那种他自创的创口贴给我贴起来,然后拍拍我身上的尘土,继续跟小伙伴嬉闹去了。后来渐渐地发现我站立的时候,腰部那里与别人不一样,肚子会不自觉的往前挺。家里人带我去医院检查后,发现是先天性盆骨错位,因为发现太晚,当时医疗水平不发达,医生说我长大身高最多在140左右。

听到这个消息,我妈当时哭了很久,重男轻女的奶奶也直接对我不管不顾了。这个时候,只有太爷爷他没有嫌弃我,他甚至跟我妈说,如果你们不想养,我来养她。妈妈没同意,只答应可以让他帮忙照顾。

太爷爷他真的很疼爱我。小时候每年过年,我妈都会让我拎两瓶酒或者是端着一大盆肉去看他。记得有次我开心的端了一大盆肉去给他,快要到他面前时,摔了一跤,肉全洒了。我当时就吓哭了。他笑嘻嘻的抱我起来,告诉我说没事,并给了一点压岁钱,让我留着买吃的。上学后,每次我放学回家,他都会过来看看我,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说我的腰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玩的时候我不要玩,努力考上大学,将来坐办公室。

后来我真的考上了大学,大一放假回来,他又来看我了。我跟他聊了好久,聊的内容依然是他在讲他的过去,然后叮嘱我好好学习。其实也不叫"聊",因为那个时候我讲话,他已经听的不怎么清楚了,我的一句话得在他耳边说好久他才能懂。他还是以为我在读书,叮嘱我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大二那年回来,没看到他,忙问我妈,我妈说,他被村里送去了镇上养老院,那里有吃有喝,还有人照顾,住的也比现在好,我妈说,也许这样对他是好的。我想想也是,走到他曾经住的土坯房,从破烂的窗户往里面看,之前墙上贴的毛主席的贴画还在,只是色彩渐渐模糊了,个别的角许是没有人给它加固了,脱落了。小时候他经常指着墙上的画教我说话,教我认毛主席。

不想看了,睹物思人的感觉太难受。

没想到过了几天,太爷爷居然回来了,他带了两大袋蛇皮口袋,居然徒步6公里从镇上的养老院回来了!我看到他好激动,真想冲上去抱着他,问他最近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他,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可是他的听力越来越不如从前了。一进我家,也听不见我在跟他讲话,只是一个劲的把他带回来的东西拿给我们。养老院过年给发的慰问品,吃的,穿的,他都拿过来给我,我执意不要,让他自己拿回去用,他也不肯,他一直在说,给我吃,给我吃。最后实在没办法,在我的执意要求下,他把养老院给发的衣服带走了。我们想留他下来吃饭,他说养老院有饭吃,不肯留下吃饭。走之前,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又给了我100块钱,说是给我的压岁钱。我依然执意不要,他非要塞我手里,我问他钱怎么来的,他也听不见。我妈告诉我说,听别人说,他没事就会出去捡垃圾,要小钱(乞讨)。我震惊了,望着他从怀里掏出的皱巴巴的钱,上面还有他的体温,这个钱,我怎么可能收呢。他这段时间是走了多少的路,见过多少的白眼,忍受了多少委屈,就算这样,他依然没有忘记,给我压岁钱。最后没办法,我决定把他给我的钱收着,然后买烟给他。

大三大四以及毕业后的两年,我们全家人,每年大年初二都会去养老院看他。他也非常开心,非常有面。院里那些跟他一样的无儿无女的老人,非常羡慕他能有人一直来看他。每次看他,给他买香烟和吃的穿的,他都会执意给钱给我,我妈说"你就收着吧,这是一个长辈给晚辈的心意,你收下,他会更开心。"然后依然是叮嘱我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坐办公室。我还有一个亲弟弟,他总是把我弟看成我大哥,叮嘱他让他照顾好我,说我腰不好,个子不高,容易受人欺负。

在我毕业三年后,遇到了我现在的老公,带他去养老院看过一次太爷爷。我想告诉他,我找到了托付终身的人,我很幸福,让他不要担心。可是他看到我老公之后,还是以为他是我哥,依然是让我好好学习。我在他的心目中,还是那个需要人保护,需要人关心的小女孩。

后来有了宝宝,生宝宝那年正好是春节,没有时间去看他了,大年初二那天他肯定在养老院门口等我们呢。

再后来,我身体恢复差不多了,我想带着宝宝去看他,告诉他这是我的宝宝,我成为妈妈了,宝宝叫他"老祖宗"了!

可是妈妈却跟我说,他因为耳朵不好,无法跟人正常交流,在养老院里跟别的老人打架,顶撞院领导,被送去市里面的精神病院了。我想打听他的情况,村里也不清楚他去哪个医院了。我妈又因为帮我带孩子无暇顾及,这事又被耽搁了。

昨天夜里梦到他,我穿了一件小时候最爱的蓝色碎花裙站在院子里,这个时候太爷爷拿着一麻袋东西进来了,一进来他就是低头把麻袋里的吃的东西拿出来,我见状立马去喊他:"太爷!太爷!"他听不到,低头找东西。"太爷!太爷!我是**啊!"依然没动静。我急了,是不是我离开家乡好久他不认识我了。我疯狂的拿着地上的稻草朝地上砸。他先是一愣,认出是我后,朝我开心的笑了。笑了好久好久。我哭了,好久没看到他的笑容了,好久没看到他那样对我笑了,我在梦里看着他的笑脸,哭醒了。怎么就醒了呢,我还没来得及去抱他,去告诉他,我考上大学了,你牵挂的小女孩,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过得很好,不要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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