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楼(5)

第二日一早,四娘起来梳洗完毕,下楼去后院,何四正在厨房做早饭,见四娘过来,忙停下手中的活,过来说道:“四娘,王小山和那大汉都去睡了,那贼人正关着,等候你发落。”

“嗯,很好,你快去做饭吧,大家都饿了。”

“知道了。”何四转身回灶台旁。

四娘拿水瓢去水缸中舀些水,推开茅屋的门,见那人被捆在柱子上,头发凌乱,衣服被血染红一大片,微弱地呼吸着。阳光照入黑暗的屋子,那人抬起头来,眯着眼看四娘,随即又低下头去。四娘走过去,将水瓢递到那人面前,让他喝水。那人只把眼闭着,看那样子,只求速死。

“我若放你回去,你怕也只有死路一条吧?”四娘看着那人,仍将水瓢端在那人面前。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懒得跟你废话!”

“我若能救你性命,保你平安呢?”四娘并不生气,接着问道。

那人却不再说话,只把头低着。四娘起身,将瓢放到旁边桌上,看着那人,沉默了许久,她知道此人死意已决,若不能找到他的弱点,任你再怎么严刑拷打,也是没用的,于是转身出去,掩上了门,另想办法。

饭已做好,李吉过来叫四娘吃早饭,四娘应一声,去了大堂,大家已坐在桌上,就等四娘过来。四娘过来坐下,问道:“楼上的客人早饭送过了吗?”

“送过了,何虎和他的兄弟们早上起得晚,说以后都不用再去问了,他们习惯中午再吃。”李吉回道。

“嗯,也省了我们的功夫。来,先吃饭吧。”四娘说道。

大家吃着饭,李美莲问道:“四娘,茅屋里那人肯招吗?”

“他一声不吭,得想些办法才行……”四娘回道。

“那就严刑拷问,不怕他不招!”何四说道。

“没用的,这些人都是刀尖上滚过来的,不怕那些。”四娘接道。

李吉拿着一个馒头吃着,不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突然,他说道:“这人是四川人……”

“哦?何以见得?”四娘问道。

“听口音很明显,而且,昨天抬他下去的时候,我看见他穿在里面的衣服,是蜀锦做的。”

“蜀锦?”大家异口同声地问道。

“对,蜀锦是蜀地产的丝织提花织锦,色彩艳丽,做工精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李吉回道。

“你不是本地人吗,怎么知道蜀地的特产?”四娘追问道。

“我浑家是四川达县人,我去过达县几次,这人的口音跟那里的口音一样,即使他为了掩饰身份,故意不说四川方言,我也能听的出来。”

“哦,也就是说,他怕我们知道他的家乡?”何四猜想道。

“有可能,说不定他的家乡有他的弱点……”李吉想了一下,接着说道:“比如父母,妻儿等等。”

四娘思索了一阵,说道:“嗯,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也有可能他的亲人被派他来的人抓起来了,只要他透露消息,他的一家老小就没命了。”

“这也太狠了吧……”李美莲说道。

“这是他们的命,一旦陷进去,就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唯一的奢求就是保全亲人性命。”四娘说道。

大家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是好,四娘低头看着桌上的盘子,觉得希望渺茫,但是,渺茫不代表没有,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去争取!四娘想了一会儿,转头问李吉:“从关山镇到达县来回要几天?”

“两天,如果是快马,一天半就够了。”李吉答道。

“好!这样,美莲,你马山去把李竹隐先生请过来,让他给这杀手画几张相,李吉,你和何虎的几个兄弟一起,带着画快马赶到达县,把这人的家人找到,然后安全地带过来。”四娘一口气说完,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都盯着她看,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啊?”大家又是异口同声,发出疑问——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嗯,就这么干,越快越好!”四娘不容置疑地回道。

“可是……达县那么大,数十万人,就算是找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一定找得到啊,再者,万一他家老小已经被人抓走了呢?”李吉反驳道。

“只能这样了,必须试一试,这几天店里先停业吧。”四娘说道。

“可是……”他们心里一万个不同意,面对四娘斩钉截铁的态度,却说不出口。

“行了,现在就去!”四娘看着李美莲,李美莲涨红了脸,很委屈似的,出门去请竹隐先生了。“李吉,你快去收拾,我上去和何虎商量一下。四娘说着就站起来,往楼上走,李吉只得领命,去后院收拾。何四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也去了后院。

四娘上楼和何虎谈了一炷香的时间,最终,何虎竟神奇地答应了,他决定留下李金,带其他兄弟去达县,寻找那杀手的亲人。谈妥后,四娘双手握在身前,有模有样地施了一礼,笑吟吟地说道:“多亏了何大哥,四娘今后必有重谢!”

何虎显然没见过四娘这样妩媚的一面,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哈哈一笑,说道:“没事,你既是花正的亲妹妹,那也是我的亲妹妹,这是应该的!”

“四娘感激不尽,这样,你们收拾一下,中午吃罢饭就出发,早去早回!”四娘说道。

“行,我和兄弟们商量一下!”何虎笑道。

四娘走下楼来,问竹隐先生过来没有,王大嫂说道:“刚过来,去后院了。”

四娘去后院,见李吉,李美莲,何四,还有王小山,都围在茅屋前,不久,竹隐先生走出来,右手执笔,左手拿着一张纸,穿着青布长袍,胡须及头发都已雪白,身形瘦削,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竹隐先生是方园几十里最有名的画师,兼通书法、音律,一向在镇北边河滩的一处茅草房里生活,平日只是舞文弄墨或弹琴作画,生活清苦,却自得其乐,很多大户人家邀请他去当老师,他都拒绝了,唯独四娘与他交好,堪称知音,四娘常去竹隐先生的茅庐,与他谈经论义,或者鼓瑟吹笙,也会送他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四娘知道,只要自己叫,竹隐先生必然是会来的,故而连理由都没让李美莲说。

竹隐先生走到大堂坐下,用手慢慢地抚一下胡须,叹一口气,对身边的四娘说道:“芸儿,依我看,此事欠妥,全不像你平时谨慎的行事方式。你实话对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娘坐到竹隐先生身边,将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父亲当年如何显赫,如何被贬,如何家道中落,如何孤身一人,如何到了杭州,如何独自出来打拼到现在,又如何得知哥哥的消息,这些事情,四娘之前没对身边人说过,深深地埋在心里,今日不知怎的,却一口气说了出来,感觉轻松不少。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也理解了四娘,她被蒙蔽在命运的谎言中,她必须找到答案。竹隐先生听了,思索良久,才叹口气,微微点点头,说道:“是了,我见你少年老成,想你必定经受过非常之苦,你虽未对我提起,我其实也已猜着了几分。哎,孩子,苦了你了!”言罢,提起笔,开始画起来,“我多画一些,让他们拿着分头去找。”

“多谢先生!”四娘眼眶居然有些湿润,在心里深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得以吐露,终于不用伪装得那么辛苦了!四娘拿手擦擦泪,起身去柜台为竹隐先生倒满一壶好酒,放到竹隐先生身边。竹隐先生也不道谢,自顾自画着,偶尔拿起酒壶喝一口,很快,就画了七张,众人围过来一看,全都和那杀手一模一样,特别是眼神,众人啧啧称奇。

先生画完,把那七张纸叠在一起,交到四娘手中,起身就走。四娘拿起桌上的酒壶,让先生带回去喝,先生转过身来,说道:“也行!那你把壶给我装满吧!”四娘亲自去柜台将酒壶装满,递到先生手里,先生接过,哈哈一笑,转身离去了。

四娘让何四快去准备午饭,自己写了张告示,贴到门口:

“本店歇业三天,特此告知,望新老顾客海涵!”

中午很快到了,四娘亲自为李吉及何虎一行人送行,嘱咐他们快去快回,众人应诺,吃罢饭,带上画和行李,骑着快马出发了。

昨夜住店的几位客官已离去,店里空空荡荡,正好可以大扫除,四娘让伙计们花了一下午,把店里打扫了一遍,果然焕然一新。对于茅屋里的杀手,四娘主要要提防的是他自杀,所以派人轮流看守,只等李吉他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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