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给父亲找工作。

        第一次找工作，是帮老爸。

        入伍那天，戴着大红花上了火车站，站台上妈对我说，刚有记者要采访，因为我是唯一的两代军人，你爸拒绝了。“拒绝的好”，我说，难得意见统一。两代军人，老的那代去年年底退休了。

        部队的退休干部跟快退伍的老兵一样，提前半年就不用负责太重要的工作，但我爸（以下简称老于）终究闲不住，开始忙着准备注册消防工程师的考试（号称最难国考之一，通过率在百分之二左右），临考试的一个月，老于每天复习到凌晨一两点，家里人都看着心疼但劝不动，好在老于是在消防部队干了三十年的老消防，下成绩时我帮老于查了分数，没高出太多但也恰好通过。

        考试通过后，老于算是正式开始了退休生活，每天打球斗地主炒股，生活得有滋有味，在部队干到老于这个岁数，退休的工资足以在我们这个海滨小城生活的悠然自在。我似乎是老于生活中唯一的忧愁，因为在外地工作，一个月回家两天，这个频率显然追不上老于思念儿子的速度，就像多数九零后挣钱的速度追不上父母衰老的速度。

        退休的老于从羽毛球业余爱好者变成了专业爱好者，每周至少六个半天在球馆打球，有次周末回家，我发现老于身上的腹肌比我明显的多，不禁惭愧，也有点诧异。从大学开始，每天必须给家里打个电话，如果不打，多聊聊微信也是可以的，这是父母的硬性要求。我原以为我坚持每周打一次电话，他们终究会习惯，可无奈我们家的人天生固执得很，我是服软的那一个，因为总觉得自己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该多顺着父母，其实每天一个电话，也没什么，但确实比很多九零后独生子女给家里致电的频率高出不少。我觉得我们一家人的依恋程度跟钱钟书一家有的一拼，只是我们仨经常吵架。其实所有的三口之家都能写一本《我们仨》，不是贬低了杨绛先生的书，是我觉得所有的家庭都有足够的温暖。

        老于每天在电话里不忍透露出对我的思念，但我总能及时捕捉，老干部其实很孤独，也有点无聊（后来才知道，可能是我想错了）。妈建议我给老于找份工作，毕竟老于是中科大的硕士，又考过了注册消防工程师，即便不做全职，单挂个证也是供不应求。我觉得这差事简单的很，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跟老于商量，他也正有此意，叫我全权负责，但找不找的到都行。

        我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在知乎上看了几篇文章，下了几个推荐的求职软件。我用自己的手机号注册，输入基本信息，迅速编辑了简历，找了几份高薪的消防顾问工作投了过去，投递之后，就等着电话。那种感觉就像在相亲会上留了微信，回家等着噼里啪啦的好友请求（其实本人还没相过亲）。但是手机很安静，于是内心开始不安，我怀疑自己的能力，开始重新编辑简历，补全所有信息，添加项目经历，把老于作为国内消防专家参加的各种活动全都罗列一番。果然，第二天四五家公司的电话打过来，我作为传话筒，一一向老于转达，并把公司电话发给他，如果觉得还行，就自己打电话过去说说细节。老于至今一个电话都没打出去，而且抱怨我把自己的老爸看的太低，找的都是工程师的工作，我反驳到您本来就是高级工程师啊，老本行不好吗？老于表示他这个高工接触的是领导层面，不用负责具体的监测维护等等需要体力的工作。我问老于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安全主管，安全总监。”

        “好！”

        我有了目标，精确简历的投递方向，但大多数安全主管的工资达不到老于的要求，偶尔有能够达到的，工作又过于细致繁琐，我们一家都是公务员，从未涉足私企，原来私企的工作都是泾渭分明，一分钱一分货，人就是最重要的货。

        陆续又有几家公司打来电话，都是在智联招聘上看到了我投的简历，（这里也给没找过工作的朋友说一声，最靠谱的APP就是智联，别的软件上投的简历都了无音讯。）我照旧把情况了解清楚，然后转告老于，老于依旧不感兴趣，我继续压抑自己的尴尬和不耐烦，拒绝每一次面试邀请。我是爱老于的，这点毋庸置疑。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孝顺，可我很清楚，我很想做个孝顺的孩子。也许世间最单纯的爱都不被理解，就像小时候的我们总会叛逆，就像现在给父母买的保健品他们也懒得去吃……

        老于对我帮他找工作的动机产生了怀疑，“你是想把你爸卖了出去挣钱？”在我给老于介绍一份消防监测公司提供的职位时，老于这样说道。

        “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当兵以后，我已很少跟父母争吵。

        “算了吧，爸爸不需要你给我找工作了，爸爸从来也没要求过”

        ……

        “嘟”

        通话结束，找工作的事黄了，老于决定只把证注册消防师的证件挂出去，能挣多少算多少。我先是一阵挫败，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我自己虽然不优秀，但我想做的事，总归能做成（可能是因为总是有人相助），如今胸有成竹的一件事，反倒没做成。

        挫败之后，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老于是军队干部，虽然学历高，能力强，而且消防部队与地方单位接触颇多，谈不上与社会脱节，但要他这把年纪再去适应地方企业的制度和工作强度，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况且真的让他一个人去外地工作，他是心甘情愿的吗？还是我的自私在作怪，内心深处，扪心自问，好像真有那么个丑恶的小人想让老于出去再挣点钱。我翻然悔悟，打电话安慰老于，同时忏悔，道歉。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朋友们，也能扪心自问，我们对不起父母的事情太多。

        单位的一个战友过完年就办了病退，因为以前给领导当过秘书，在天津找了一份董事长助理的工作。我以为地方的工作好找还自由，最近聊天才发现，其实工资不高活还不少，舍家弃业，亦是需要大量的勇气。现在社会中有大量的退伍军人，他们年龄不一，内心正直，不愿意拐弯抹角，而且大多心怀抱负，有一定的资本，也有每个月的生活保障，但有时候限制自己的，恰恰是那些我们已经拥有的。我有很多战友，退伍后想创业，才发现创业不易，成功的其实很少，如果不依赖父母，不依靠亲友的金钱和关系，自己很难闯出一片天地，在东北更是如此。

        有时候限制你的不是远处的山峰而是鞋里的一粒沙，可有些沙子我们舍不得丢掉。

        如果你在部队工作，或者你有一份公务员工作，你大概经常想象着或者听同事想象着辞掉工作去创业，然后发家致富，我们身边不乏这样的人。我觉得有抱负是好事，但瞻前顾后，犹犹豫豫，都难成事。要创业，就要破釜沉舟，不要想着自己还有个退路，还有那点工资。不创业，就干好自己的工作，即便前途不明朗，也可以培养个爱好，让人赏心悦目，让自己怡然自得，为需要帮助的人送去帮助，为需要祝福的人送去祝福，人生本就因为爱而存在，所有的道路都是殊途同归，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