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1】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译文】
范增劝项羽说:“刘邦住在崤山之东时,贪财好色。现今进入关内,不搜取财物,不宠幸女人,这说明他的志向不小。我曾命人观望他的气运,都显示龙虎之势,出现五彩云,这是天子之气!应该赶紧攻击他,不要错过了时机!”
【解析】
“谋士”范增眼里,凡是对项羽有威胁的人一律要“除掉”的。刘邦平定关中后,是最有实力与项羽争夺天下的。
【原文2】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曰:“毋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良曰:“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柰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尝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羽许诺。
【翻译】
楚军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一直与张良交好,便连夜驰马到刘邦军中,私下里见张良,将这些事情全部对他说了,想要让张良同他一起逃走,说道:“别跟刘邦一块儿死啊!”张良说:“我为韩王跟随沛公,而今沛公遇有急危难,我逃走了,这是不道义的行为,我不可不告诉他。”于是张良即进去将事情全部讲给了刘邦。刘邦大为惊恐。张良说:“您料定您的兵力能够抵挡项羽吗?”刘邦沉默了一会儿道:“肯定不行的。这可该怎么办?”张良说:“请让我去告诉项伯,说您是绝不敢背叛的。”刘邦道:“您是怎么会与项伯成为故交啊?”张良说:“在秦朝的时期,项伯与我有交情,他曾经杀过人,我救了他。现在事情紧急,还幸亏他前来告知我。”刘邦说:“你与他年长?”张良道:“他比我年长。”刘邦说:“您替我唤他进来,我将把他当作兄长来侍奉。”张良于是出去,坚持邀项伯入内,项伯随即进去与刘邦相见。刘邦双手捧酒杯向项伯敬酒,相约结为婚姻亲家,并说:“我进入关中,连毫毛微小的都不敢侵犯,只是登记官民,封存府库等待项羽将军到来。之所以派将领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有其他盗贼出入和发生非常情况。我日日夜夜盼望着将军驾临,哪里敢反叛啊!望您能把我的话反映给项将军,而不敢背叛他的恩德。”项伯答应了,对刘邦说:“你明日不可不早点来亲自向项王道歉。”刘邦说:“好吧。”项伯于是当夜就赶了回去,到达军营后,将刘邦的话全部报告给项羽,并趁机道:“若不是刘邦先攻下关中,您又怎么敢进来呢?!如今人家建立了大功却还要去攻打人家,是不义的。不如就就此给他好的待遇。”项羽同意了。
【解析】
“项伯救刘邦”有点机缘巧合的意思。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张良,可见刘邦的识人、用人、容人的能力也是无人能比的。(《资治通鉴》刘邦为何能吸引到顶级人才!)也讲过刘邦与张良的关系,所以张良必然会帮助刘邦的。
“生死”的关头,能救命的永远都是自己。刘邦 “以长兄尊项伯并相互约为亲家”,这不仅在古代,哪怕是现代社会都是最牢固的结盟关系了。刘邦对项伯说的这句“岂敢反之”直接向项羽明确了两者的关系(君臣),这种自降身段的方式,换做谁都不愿杀刘邦。
【原文3】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羽因留沛公与饮。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以示之者三;项羽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羽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翻译】
刘邦第二日一早带领一百多骑随从到鸿门见项羽,道歉说:“我与将军您戮力攻秦,您在黄河以北作战,我在黄河以南作战,没想到自己能先进入关中攻破秦地,又得以在这与您再次相见。如今又因小人的言语,使您和我之间产生了间隙。”项羽道:“这是您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的话,我何至于做啊!”项羽于是留刘邦与他一起喝酒。范增数次向项羽递眼色,三次举起他所佩带的玉提示项羽,项羽却只是沉默没反应。范增起身,出去,招来项庄,对他说:“项王作为“君王”不忍杀刘邦,若你进去上前祝酒,祝完酒,请你表演舞剑,然后趁势在坐席上袭击刘邦,杀了他。要不然,你们这些人都将成为他的俘虏!”项庄即入内为祝酒,敬完酒后,项庄道:“军营中没有什么可用来取乐的,就请让我来为你们舞剑助兴吧。”项羽说:“好。”项庄于是拔剑起舞。项伯见状也起身拔剑起舞,并时时用身子遮护刘邦,使得项庄无法行刺。
【解析】
刘邦对项羽几乎穷尽“人臣”之事。项羽也比较客气,项羽也大方,直接回赠给刘邦一份大礼“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可见项羽非常满意刘邦的所言所行,对曹无伤之言产生怀疑!
项庄要杀刘邦,项羽也未阻止,那是因为“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这句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项伯与项庄舞剑救刘邦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两人既是兄弟又是亲家。
【原文4】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遂入,披帷立,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羽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羽曰:“壮士复能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项羽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
【翻译】
这时张良来到军门见樊哙。樊哙说:“今天的事情怎么样了?”张良说:“现在项庄拔剑起舞,他的用意却常在沛公身上啊。”樊哙道:“事情紧急了,我请求进去,与他拼命!”樊哙随即带剑持盾闯入军门。军门的卫士想要阻止他进去,樊哙就侧过盾牌一撞,卫士扑倒在地。樊哙于是入内,掀开帷帐站立在那里,怒目瞪着项羽,头发直竖,眼角都睁裂开了。项羽手立剑,直起身,说道:“来客是干什么的?”张良说:“是沛公的陪乘护卫樊哙。”项羽说:“真是壮士啊!赐给他一大杯酒喝!”侍从即给了他一大杯酒。樊哙拜谢后,起身站着一饮而尽。项羽说:“再赐给他猪腿吃!”侍从们又拿给他一条生猪腿。樊哙将他的盾牌倒扣在地上,把猪腿放在上面,拔出剑来切着大口地吃了。项羽说:“壮士,你还能再喝酒吗?”樊哙道:“我连死都不避,一大杯酒难道还能让我推辞吗!秦又虎狼之心,杀人唯恐杀不全,用刑惩罚人唯恐不够,致使天下的人都反叛它。怀王曾与各路将领约定说:‘先击败秦军进入咸阳城的人,在关中为王。’现在沛公最先击溃秦军,进入咸阳,毫毛都不敢侵犯,就率军返回霸上等待您的到来。这样的劳苦功高,您非但不给予封地、封爵的奖赏,还听信小人的言语,要杀有功之人。这是在重返秦朝灭亡的路啊,我私自认为您的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项羽没有回应,就说:“请坐!”樊哙于是在张良的身边坐下了。
【解析】
樊哙是刘邦的“连襟”(吕后的妹夫),如果刘邦身死,樊哙必然不能幸免!樊哙是刘邦最勇猛的战将(斩敌首众多,武力值极高),这是张良引樊哙入内的主因。樊哙强行入内,杀气重,项羽“按剑而跽”,直接把项羽吓住了!如果真的在这个是杀刘邦,恐怕项羽也不能幸免,这就是张良的安排。
【原文5】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柰何?”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项羽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翻译】
坐了一会儿,刘邦起身上厕所,趁机招呼樊哙出来。刘邦说:“我现在出来,没有告辞,怎么办啊?”樊哙道:“现在人家是屠刀和砧板,我们是鱼肉,还告什么辞!”于是就这么走了。鸿门与霸上相距四十里,刘邦撇下车乘马队,抽身独自骑马而行,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手拿剑和盾牌,快步相随,从骊山下取道芷阳,抄小路奔向霸上。留下张良,让他向项羽辞谢,将白璧敬献给项羽,大玉杯给亚父范增。刘邦对张良说:“从这条路到我们的军营,只有二十里地。您估计我已经抵达军中时,再进去。”刘邦已走,抄小道回到军营,张良才进去致歉说:“沛公禁不起酒力,无法来告辞,谨派臣张良捧上白璧一双,以连拜两次的隆重礼节敬献给将军您;大玉杯一双,拜呈给亚父您。”项羽说:“沛公现在哪里呀?”张良道:“他听说您有要责罚他,便抽身独自离去,已经回到军中了。”项羽就接受了白璧,放到坐席上。亚父范增接受玉杯后搁在地上,拔剑击碎了,说:“唉,这小子不值得与他共谋大业!夺取项将军天下的人,必定是刘邦。我们这属臣从今开始就要被他俘虏了!”刘邦到达军中,立即杀掉了曹无伤。
【解析】
“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白壁是贵族的象征,项羽自然喜欢,玉斗是玉制的酒器,也有暗喻江山社稷的意思。在古代“等级礼纪”极为重要,项羽尊范增为“亚父”,分析到这估计大家就明白为何会“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 ,刘邦指使张良故意把献“白壁、玉斗”的应该对应的人给颠倒了!这就是一个会让项羽、范增心存“芥蒂”的反间计!
【进一步解析】
连读全文,可以确定项羽是绝对有意要杀刘邦的!如果两家开战,刘邦的生存几率是很低的,相比赶赴“鸿门宴”,代价也太高了。
刘邦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去“送死”,项伯就是他的“保镖”(两人既是兄弟又是亲家),还有樊哙在鸿门宴上的动作,是赤裸裸的要挟项羽(项羽的单兵武力并非传说中的天下无敌)。
总的来说, “鸿门宴”的结果是项羽和刘邦都想要的结局,对项羽来说,能够兵不血刃的占领咸阳,成为天下霸主再好不过了!对刘邦来说,在实力较弱的情况下能保存自家性命和“基本盘”也是最好的结果。
“鸿门宴”还有一个关键人物—范增。我们看下刘邦和陈平(离间项羽、范增)的评价:
刘邦:“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陈平:“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眛、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
“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很明显刘邦早已意识到了范增的威胁,“鸿门宴”刘邦也采取“献玉斗”的方式来对付范增。很多情况下,危险并非来自于“对手”自身,而是来自于其身边的“谋士”,而破坏两者之间的“关系”,永远是最好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