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暴力美学是一首浪漫的诗：评北野武的【座头市】

一说起暴力美学，中国观众第一个想到的大概是吴宇森，他导的片子里最经典的画面大概就是男主（脑补一下发哥的潇洒身姿）一边飞身跃起一边双手持双枪连发，发不完的子弹，然后镜头转成慢动作，漫天射出的子弹有几秒的静止和缓缓前行，接着子弹再秒回正常前进速度，同时伴着密集呼啸的子弹壳落地的声音，一静一动一急一缓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对比的还不够，再把画面从眼前的血流成河、倒地死伤人数的各种惨状切换到或是窗外或是沙滩上或楼顶上轻盈展翅的一组白鸽伴着清鸣的鸽哨飞向蓝天或远方，这些场景之所以被观众牢记并且奠定了吴宇森导演枪战片的江湖地位，一个原因就是视觉艺术给观众的冲击往往就是从画面视觉与听觉感受的巨大反差里实现的，尤其是在暴力题材的这类事关生死大喜大悲的作品里，众多导演都在追求对比反差突出主题的道路上各出奇招。其中值得一提的有2005年索性用黑白片来欲盖弥彰血溅满屏的美片【罪恶之城】，而在国际影坛上暴力美学电影里走的最远，且在此类题材里占据龙头老大地位大概要数昆汀塔伦蒂诺，从1994年的【低俗小说】，到2003/2004年的【杀死比尔】系列，到2012年的【被解救的姜戈】，无一不是打破传统拍电影模式屡屡创新的佳作，但是观众对昆汀的这些影片都太熟悉了，也许更适合把昆汀的拍片风格和手法做为参照去和其它导演的同类电影做对比，所以我今天点评的暴力美学的佳作就绕开好莱坞，而是想谈谈同样一生致力于暴力美学的日本导演北野武和他的代表作——2003年的作品【座头市】。

熟悉北野武的观众都知道他从出道拍电影开始，不管是演还是导，都没离开过暴力犯罪题材（即使是拍给父母亲的救赎温情之作【菊次郎的夏天】里也没缺少拳打脚踢的场面），北野武本人的青少年时代也是打架斗殴如家常便饭，就连他本人的长相也是不怒而威的架势，自然从一开始人们想到他的就是给他警官/黑社会/军官的角色，他也因此从电视节目主持人/相声演员走上电影人的道路。渐渐的人们通过他的电影作品发现这个貌似五大三粗说话瓮声瓮气出身贫寒的壮汉却是粗中有细，眼睛里流露是温柔善良的目光，心里住着的是一个天真好奇充满童真的孩子。一个从小没有接触过什么艺术熏陶的穷家子弟却惊艳了整个日本乃至国际影坛，显示了他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对色彩和音乐过人的感悟力，这些天赋都在【座头市】这部电影里得以挥洒自如的展现。

座头市是日本历史武侠小说里一个著名的盲人剑客，“座头”在江户时代是从事按摩的落发盲人的职称，“市”才是主人公的名字。根据武侠小说的描述，盲人按摩师市其貌不扬，表面上佝偻着腰唯唯诺诺脚步蹒跚，到处游走，但是身怀绝技，反手持刀（刀柄刀把和缝连接，外观上看像是一根笔直的盲人拐杖），市拔刀和挥刀速度快狠准（人物类似古龙笔下的小李飞刀），靠天赋异禀的耳力可以轻松猜到杯罩下的骰子的点数，所以每次下注必赢，除了善赌，他所到之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惩奸除恶，留下侠客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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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上个世纪在日本电视电影上还多次被翻拍，北野武挑了这个人物来改写剧本搬上大银幕，可以看出他对这个人物的喜爱。如果细想也不难理解，北野武在拍任何暴力电影时，人物的对打从来都是没有多余的招数，可以称之为最现实的过招，在北野武看来，打架就是要把对方打倒，怎么快速制服对方怎么来，哪里有那么多眼花缭乱的招式，又怎么可能打架的两个人都是空中飞人一般的飘来飘去，那些花拳绣腿的武打动作全不入北野武的法眼，所以他拍出来的对打都是干净利落招招致命，结果观影效果却是同样的好，甚至因为太出其不意反而让观众看得更胆战心惊，过目不忘。比如在他的2000年自编自导自演的作品【大佬】里男主人公初到美国，在街头被黑人混混碰瓷，当时他废话没有从地上捡起摔碎的酒瓶子，直接一手插进黑人的右眼，动作的快准狠让观众触目惊心。类似的打架手法在他从2010年开始自编自导自演的【极恶非道】系列里更是屡见不鲜。回头看座头市也是刀出鞘既见血，风驰电掣般利落的杀人手法，简直和北野武同出一辙。

选择好了翻拍哪个武侠人物，接下来的就是每个导演要回答的问题，怎么拍？即使是重写剧本，安排进更多的人物或制造更多的冲突，也不过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强盗恶霸统统会被消灭，大家都知道的结局该怎么编排才有新意？而北野武交上的答卷是超乎想象的好，至少在我看来可以归纳出三点显现了他的导演天才。

第一点是稳稳的把握影片的推进节奏，制造悬念，把高潮留到最后。从一开始把黑帮老大的脸隐起来，让他直到片尾才显现，而且露出真面目的时候让观众发出原来是他的轻叹，这一招坏人潜伏在最不起眼的角色上也算不上什么新奇的手法，但是北野武的顽皮在于结尾时先抛出一个坏人自认是潜伏的老大，观众刚刚了然，马上反转又抛出一个坏人说前面那个是假的，这个老人才是真的潜伏的黑老大，两次密集反转的技巧用的恰当好处，让观众本来放下的心（第一次揭面）又悬起（第二次揭密）的心不再敢快快放下，这时候电影结束让人意犹未尽。

第二点是杀戮的场景里色彩的运用，在黑白灰的单色调里，虚虚实实影影绰绰之中挥刀砍伐喷出的红艳艳鲜血四溅，色彩对比鲜明，鲜血喷射的角度和力度有些小夸张，但是可以看出是导演有意为之，要以唯美的弧度喷出，完美再现读者心目中的血溅四射的想象。在几个杀戮的场景里尤其以座头市雨夜一人刀砍八人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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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点是音乐的选择和歌舞场面的呈现，这一点是我最欣赏的地方，也是让我对北野武的浪漫情怀由衷钦佩之处。一方面北野武剪辑出的各个打斗场面都是快又短，而另一方面他却一刀不剪，完整保留了两段歌舞，第一段是沦为艺妓的姐弟两人在新吉姑姑家里练舞，姐姐手拨三味线（类似三弦琴），弟弟男扮女装，认真练习舞姿，弟弟整段舞蹈过程中，姐姐眼前不时出现弟弟小时候开始练舞的模样，北野武向来很会选角，他选的扮演弟弟的小演员在这一段表演里非常出彩，认真的舞姿暗藏了多少心酸，扣合前面回忆弟弟出卖色相求生的心酸，让观众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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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全片最打动我的是北野武在结尾高潮部分选择了一大段的木屐群舞，伴着热烈的鼓点跳起来日式的踢踏舞。如果观众留意，其实在影片中间新吉冒雨去市里打探消息，离开姑姑家的那一小段，从雨滴打在伞上开始，就是一阵鼓点模拟雨滴打在路面，在水缸里，在田地里的清脆，而新吉撑伞走过的不远处，几个披着斗笠的农民在田地里伴着鼓点跳起了雨中踢踏舞，还撞翻了旁边唯一一个干活的农民，这里北野武的顽皮浪漫再一次露出来了，不管何时何地他都要诙谐一把！最终结尾的木屐群舞时间长达数分钟，伴着鼓点和热烈的舞步，座头市揭开老大的真面目，不等黑老大废话完毕，座头市一刀抹杀了老大的双眼，出刀之快，下刀之奇再次轻松夺走观众的呼吸，同时耳边传来的不断推高的鼓声，原来不管人生有多残酷，剑客的人生有多曲折，都不如对酒当歌，欢快的起舞，挥洒人生，岂不快哉！这就是北野武的武侠梦，也是一首浪漫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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