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这些人希望，哦，你太残忍了！”

烈日当空，列车停靠在月台上，集中营党卫军司令官阿蒙懒洋洋地坐在遮阳伞下，啜吸桌上的下午茶，闷热的天气让他有些困乏，耷拉眼皮望向发往奥斯维辛的列车。车皮的接缝处，伸出无数细瘦的胳膊，挥动着黄金首饰，哀求换口水喝。工厂老板辛德勒急切地举起水龙头呲向货运车皮，水流灌入车厢内，几近脱水的难民们拼命吮吸，腮帮鼓动像藏着仓鼠，喉咙嗬嗬吞咽着，发出喜极而泣的欢呼。阿蒙饶有兴味地盯着辛德勒忙前跑后，戏谑地挖苦他说。

影片《辛德勒的名单》，改编以真人事迹为蓝本的同名小说。类似的悲惨场面俯拾皆是，黑白底片印记血色华沙，几乎冻结住笔者的呼吸。自公映以来，所获荣誉不胜枚举，在东西方均好评如潮。被视为导演斯皮尔伯格作为犹太人，反映本民族二战经历的最重要的全景式作品，几乎是电影导演入门的必修课，演员演技、场景调度、长镜头运用和配乐演奏都是大师水准，将悲怆酸楚深深镌刻在当代影史中。

点点烛光中，老人的歌声古朴苍凉，小提琴颤音凄婉，如哭诉、似哀鸣，缓缓道出时光深处的悲情往事。“商人”辛德勒如何从酒池肉林中觉醒，仗义疏财搭救老弱病残，帮助他们熬过纳粹的“最终解决方案”。

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让单纯帅气的阿蒙，蜕变成集中营里人人胆寒的大魔王？大屠杀的根源，要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全球大萧条说起。当时，作为一战战败国的德国，不仅失去殖民地特权，而且背负沉重的战争赔款，重工业区鲁尔也被肢解。当局加大马力开动印钞机，马克疯狂贬值，面包一天一个价，民众困苦不堪。魏玛共和国在风雨中飘摇，社会上上下下孕育着狂热的复仇情绪，为转移不满，容克阶级大力煽惑反犹主义思潮，种种骇人听闻的谣言在人群中弥漫开来。野心家希特勒觑准空子，以匪夷所思的演说收获大批粉丝。

希特勒以超人哲学为基石，写下流毒深远的《我的奋斗》。书中秉持一贯的严谨思维，颂扬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从优生学的角度详尽阐述雅利安人至高无上，拥有主宰世界的特权，成功将纳粹党膨胀为德国最大政治势力。在其夺权的过程中，打砸犹太店铺、驱逐犹太人成为笼络群众，一步步上位的重要手段。纳粹占领波兰后，为攫取资源，更加严酷搜刮犹太人，无数难民被轰出家园，关进隔离区，稍有迟疑的，便遭到党卫军当街枪毙。目睹鲜血飞溅，落单的小朋友，吓得扑进蛆虫蠕动的粪水，眼眶溢满泪水，大气都不敢喘。

而被舆论裹挟的群众，争先恐后加入斗地主的行列，附和纳粹的暴行。在石块与辱骂声中，犹太人被迫戴上象征屈辱的大卫星，出让世代相传的产业，推着独轮车搬离温暖的家，汇入逃亡大军。迎接他们的，是街道两旁冷冷注视的目光，围观的小女孩边摇万字旗，边兴奋地大喊：“Goodbye, jews. Goodbye, jews.” 稚气的童声喊着瘆人的再见，听来格外刺耳。

惨淡经营的纳粹党员奥斯卡.辛德勒，此刻嗅到了大好商机。当犹太人像甩烫山芋一样抛售产业时，他趁机溜进犹太教堂，在拉比布道的间隙说服代理，压低价格吸货，转手高价倒卖给纳粹官员，从中赚取差价，狠狠敲了一笔横财。接着大宴宾客，与达官贵人频频合影，给纳粹高层当白手套。当犹太人的处境进一步恶化，塞进简陋拥挤的工棚，生命岌岌可危。辛德勒不失时机地在集中营里开办工厂，上了他的名单的学者、艺人、教师，一夜之间转为钳工、木工、车匠，有了活命的机会。辛德勒收获最温顺的劳动力，工厂落成后，传送带上源源不断产出野战炊具和轴承铆钉等，汇入第三帝国的铁甲洪流。犹太人日复一日地埋头做苦工，心中默默念叨着，集中营外的同胞搞成曼哈顿工程，带领堂堂之阵打回来，才勉强苟住刺刀、子弹和毒气室。

妇女们担忧家人安危，梳妆打扮，排着队等候他宠幸，辛德勒敞开臂膀，来者不拒，衣香鬓影夜夜欢歌。妻子来探望他时，甚至被管家拦住，要等候辛德勒在卧室“办完事”。他尽情享受着时代馈赠的红利，沉浸在无边的官能极乐中。与此同时，阿蒙纠集党羽，到处滥捕滥杀，连穿红衣服的女童都不放过。漫长冬夜，剽悍的军犬冲进民巷狂吠，轻柔的音符在琴键上流淌，“哒哒”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翌日，街道上堆满老弱病残的尸体，壮劳力低头搬尸，不敢停顿一步。成堆的钻石珠宝，甚至镶金假牙摆上纳粹的天平。焚化炉烟囱没日没夜地冒着浓烟，骨灰如同簌簌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小镇上，静谧如海的景象，让辛德勒神情萧然。他呆呆拂拭轿车引擎盖上的粉屑，妻子不忍直视，掩面离去，他的内心完成一场海啸般的嬗变。

“救一人，就是拯救全世界。”辛德勒的救赎大爱，为犹太人带来活下去的希望。德军在东线吃了败仗，兵败如山倒，自知时日无多的纳粹官员，更加流连于声色犬马，餐桌上摆着大盆的鱼子酱，乐池里弹奏着曼妙的一步之遥，搂着兔女郎翩翩起舞。靠放生辛德勒的名单，个个腰缠万贯，家眷们珠光宝气，怀揣几国护照，准备全家移民南美。阿蒙则把集中营当成狩猎场，无论消愁解闷还是庆祝胜利，都会举起重狙随机瞄准，“砰”的一声，血花在猎物的头颅上绽放。阿蒙得意洋洋收起枪口，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哼起激昂的《女武神》，又是武德丰沛的一天。

为保全体员工性命无虞，辛德勒只得小心翼翼地与他周旋，倾家荡产贿赂幕后操盘的上层大员，在艰难时局中苦苦支撑。对付集中营的看守、甚至小军官就不用客气了，只要提到调往东线，就能将他们吓到屁滚尿流，从趾高气昂变成乖乖听话。机智的辛德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准备两副面孔随时切换，尽可能搭救每一名员工。

把金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秉持这样经营理念的老板，平时准时发工资，生死关头还伸出援手，为在乱世中救赎性命，连大客户都敢得罪，不啻于耶和华降给子民们的弥赛亚。相比葬身于轰炸、空袭中的平头百姓，倒在枪林弹雨里的阵亡士兵，遇到辛德勒这样的良心老板，幸存的犹太人感恩戴德，从牙槽掰下假牙，打造一副金戒指给他，还写了封感谢信，帮他洗白战争责任。硝烟散去，当年在街上挨过的石头，最后都撮成一堆，拱卫着他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