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又是白天。我看见雪白的天花板,异常的干净,只可惜在那没有一丝污点的白色中间,生长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裂缝。
“这真是太他妈的烦了,怎么我从前夜夜失眠的时候从没有发现过它。可能是因为我只是在夜晚的时候失眠,我怎么之前没想过这层联系?是不是因为太黑了,我才总睡不着觉的?”
我感觉头痛难忍,脑子也不停地想东想西,然后索性闭上眼睛,不看那条长蛇一样的裂缝。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没办法计算是多久,但是因为头痛,我也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睛躺着。
突然,我开始想起来那个女人。我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被打开的门撞倒在了地上。
“不可能是神明把我抬到床上的。我是躺在床上吗?是的。可是是谁呢?她还在吗?”
这个时候我突然希望自己能赶紧起来,然后四下寻找。我当时并没有想起要感谢这个救了我命的女人,因为我一直到现在都不觉得她救了我。但是我动不了。眼睛可以看不同的角度,然后头也可以随着眼睛稍稍转动,可是身体不行。虽然动不了,但我能感受到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我想自己应该还没有瘫痪,真是幸运。
“如果一时动不了,那我就再躺一会吧。”
我开始转动脑袋,四下查看房间。门是掩着的,留下一条黑色的小缝。右手边的窗帘拉上了,但还是有缝隙留下,光从其间钻出来,告诉我这是白天。然后是左边,床头柜看不出什么变化,床头灯,散乱的书,一把瑞士军刀,还有一瓶站立着的眼药水。
基于这些观察,我还是不能证明有一个人把我抬到了床上,可是我的记忆清楚地告诉我,我是看见了一个人打开了门,那个人开门的时候手上还提着东西呢,然后她看见我之后把那些东西全都扔在地上了。
可能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我在混沌中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我惊喜极了,这对于我来说才是救命的声音,也好像是一个长期戒酒的人总算是尝到一口酒精了。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但还是弄出了一点声音。她走进来也没有声音,可是我能清晰的刻画出她走近时的那副样子,像一个焦虑的母亲那样可爱极了。
我把眼睛尽全力地睁开,但是又不那么想直接的看见,等她靠得再近了,我又眯上眼睛了。
然后我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摸我的头。她摸得非常的轻、非常的小心,好像是羽毛轻轻地扫过,可是我却感受到这次触摸十分地沉重,好像是全身的神经全都挤进了脑门,挤进了她所触摸的那一小片区域。我感到浑身滚烫,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即使她丝毫没有用力,可我的脑袋也像是被紧紧地压在枕头上。随着这样若有若无的触碰,我的身体很快恢复了兴奋,尤其是腰间和腹部,好像已经开始收紧,变成了一条不知所措的小狗。
她好像感受到我的颤抖,把手拿开了。我发觉她的手很软,又很温暖。手指好像很细很精巧,指甲一定是修剪的短而整齐的。那一双手触碰我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就要想起我的母亲,同时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我害怕见到一张令我失望透顶的脸庞。
看见我没有睁眼,她好像失望了。我隐约以为自己听见了她唉声叹气,然后转身就要离去。
“我不想让她走”,那时我当时突发的仅有的念头。我当时身体移动艰难,感觉自己又回归到了襁褓里的时期。我希望那个女人能一直守在我身边照顾我,满足我的所有要求,因为如果她离开了,我可能饿死渴死、大小便不能自理。
我太需要她了,这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我突然把眼睛睁开,嘴巴张开,尽力地要发出些声音。我成功了,我没有能够说话,但是我可能发出了一声支支吾吾的响声,又可能是像一个婴儿的哭声。
她迅速地回过身来,只用了一步就来到了床边。
我这次才真正地看清楚了,这张脸在记忆里面断然是存在过的,但是一时叫不出名字。不过还好,这是一张非常使人舒心的脸,不是那种舞台上的好看,可是只有这种美才是日常生活的,只有这种美才提醒你现实世界使人宽心的一面。
当然,有些失望是必然的,她不是我想的那个女人,更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我以为自己会万分失望,可事实上没有,我也早就意识到自己的期待谬不可言。
她问我怎么样了,虽然一副惊喜的样子,但是并不着急,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优雅地只问这一句。
我想说,但半天也没很好的说出来,口干舌燥。在这一努力的过程中,我才又仔细地看清了她的脸庞。真是非常漂亮的一张脸啊。眼睛很大,褐色的瞳孔,下眼睑弯弯的,睫毛很长。她的眼睛让我想起鹿的眼睛,永远是温柔的,而这种温柔的来源是无辜,她让所有的猎人觉得她是无辜的。看见这双似水的眼睛,我顿然理解了慈悲这个词语,一双慈祥和善良的眼睛里面要隐藏多少的悲伤啊。
可是现在的她又不一样,她的眼睛了还充满了担心,这让我觉得太温暖了,好像只有她这双眼睛才配得上我亲生的母亲。
她的脸上没有皱纹,皮肤稚嫩,上面还有细小柔软的绒毛。我努力了许久,终于能说出话来。我当时最想要的,是喝一口水。可是,我开口一刻唯一能说出来的话,只是
“妈妈······”
我当即觉得自己异常不可理喻,但是我的却感受到了这个站在我床边的女人给予的从未曾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温暖。我没有移动自己的身体,但是感觉到被子收缩,将我裹得更紧了。这样的紧凑带给我强烈的安全感,我好像又回到襁褓中,然后一路回到子宫里。
她一开始好像并没有听清,把耳朵凑近我的嘴边。我已经恢复完全的理智了,我更大声的跟她说,我想要喝水。
她脸上紧张的神情稍有些松弛了,嘴角还漏出一丝可爱的笑容,就好像是看见我对她做了一个玩笑。她的声音异常的温柔,软软的又很安静,我觉得放在咖啡馆里正合适。听见我要水,她说好,稍等一下,然后就安静地出去了。即使她出去的脚步急促,但整个人没有一点焦躁的影子。我看见她的温婉起伏的背影,突然想起大地女神。
很快,她用双手握着一个玻璃杯子,缓缓地走进来。杯子盛得不满,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走。杯口冒着隐约的水雾,应该是温水。
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听不见声音,我以为是听觉还没完全恢复。但是她走近的时候像是时间被拉长了,一切变成了慢放,不仅仅是她的脚步,就连窗帘的摆动、阳光的照射、我大脑中的自言自语都缓慢了。
她把玻璃杯捧在胸口,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觉得太可爱了。唯一奇怪的是,我不记得家里有这个杯子了。这个玻璃杯干干净净的,上面没有一丝划痕,透明澄亮,反射着房间一周所有的风景。真是奇怪啊,我怎么从来没用过、更是没见过这样一个纯洁漂亮的杯子。不过也该,我太少整理家务了,杯子也只用那一个纯白的陶瓷杯,从来没觉得它脏。
人身子动不了的时候,脑子最是脱缰的野马。她把杯子砰的一声放在床头柜上的时候,我才瞬间回来了,时间也恢复正常了。
她还是一直保持着那抹宽容一切的微笑,静静地跟我说,水来了,然后伸过双手来扶我。她笑的时候不露出牙齿,所以我断定这一定是礼貌的笑。
她的双手分别托在了我的双肩后,想帮我坐起来。看得出来,其实她根本没怎么照顾过病人,她不知道怎么省力地扶起一个卧床的人。
她靠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压在了我的身上,尤其是胸部,几乎靠在了我的脸上。她穿着浅灰色的麻制的衣服,凑近的时候,我能看见每一道织线的纹路,好像阡陌纵横的小路生长在干净的土壤上。这一刻十分特别,因为时间似乎又放慢了它的脚步,让她在永恒地贴近我的脸庞。透过那件单薄的麻制衣裳,我仿佛还能看见更强大的牵引。这无足轻重的灰色衣裳,掩盖着生物历史上最原始的力量。我知道再强大的人也要跪下来,乞求她。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同时也是饥渴感。我发觉她身上有特殊的诱人的香味,非常撩拨人的心弦,但又不是妓女那样轻浮的性感。那好像是青草的芬芳,又好像是太阳晒过的被子的味道,最后是淡淡的,母乳的味道。
这是她异于常人的地方吗?这是她成为情人的天赋吗?这是她成为母亲的资本吗?她的乳房很像大海上的山丘,我想我之前想的没错,那是大地女神的乳房。它们拥有近乎完美的弧线,我想我很羡慕她的孩子,因为我幼年的时候从未拥有过这样完美的乳房。这是真实的、原始的、芳香的诱惑。我认为没有任何一种诱惑比这双乳房更加纯洁,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带领一个男人回到他最脆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