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③少女（二）

初春，尽管面馆里通着暖气，但到了用水的高峰期，洗碗池的自来水还是刺骨般的冰凉。尤其到了晚上，地面温度低，那水就更冰些。少女的小手在胶皮手套下被冰得阵阵发麻。由于不会讲普通话，也由于她性格里有先天的怯弱，她很少主动跟人说话。

少女发现面馆的人都挺好。这些天她暗暗观察了周围的同事。大多数面孔和名字都能对上。面馆里算上她，有三个女孩。那两个女孩是服务生，她们负责点餐、酒水、结账和收拾餐桌。少女来的第一天，当她低着头从前厅快步走过时，那两个姑娘正盯着她看，笑嘻嘻的，没个规矩。

“你家是哪里的？”高一点的那个姑娘斜倚着门框，突然问。

“西省的”。少女忙抬了一下头，又迅速低下。

在后厨，负责下面条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哥哥，他说话也少，好像比她还要少一些。大哥哥笑起来很阳光，轻声细语的，她们都说他像个姑娘。

负责切肉、炖肉和烤串的是一位大叔，跟他父亲年纪差不多，或许比她父亲还要大一些，因为这大叔的鬓角都白了。大家伙都叫他“四叔”。少女后来才知道，这家面馆，正是四叔的亲外甥开的店。招她进来的，是店长，并不是老板。老板另有工作，一年到头几乎不来这边。

不仅四叔，这里负责收银的大爷，是四叔的亲哥哥。大家伙叫他三叔。负责凉菜的阿姨，是三婶儿。三叔痴迷于下象棋，每天坐在吧台，对着电脑下棋，从早到晚。吃饭都不离开板凳。三婶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叫人把网掐断了。三叔现在改成了玩单机游戏。四叔说，三叔的棋下得并不好，别看他天天下！

三婶信佛，不忙时就在凉菜间念佛经。每到初一和十五，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火味。厨房里有老鼠，三婶儿舍不得打。到了晚上，她还给老鼠专门留两棵白菜吃。老鼠也有灵性，像感恩似的，从不糟蹋东西。除了白菜，它们什么都不碰。

店长有时很凶，但那样子更像装出来的。平时谁迟到了，下错了单，摔碎了碗，老板只凶巴巴地训斥两句，并不真罚钱，等下了班大家一块吃饭时，他又像啥事都没发生似的，讲笑话逗大家开心。

前厅里还有两个男服务生，比她大三四岁的模样。少女跟他们还不太熟悉。

随着时间的延长，少女洗碗的工作越发熟练，也并不感到太累。她忽然发觉自己刚来时，实在太笨手笨脚了。不过，她又想到，原来不管做什么，只要努力地做下去，都会找到窍门，越来越容易的。

这天上班时，少女发现手套找不见了，墙上挂着两双新的胶皮手套，是加厚的。一下让少女心里很热。是谁买的呢。她想不出来，又不好意思到处去问。

店长最先发觉了这双新手套，笑了笑，也并不说话。

自从来了这边，少女很少跟母亲打电话。每次刚通了电话，母亲总说家里没事，不用老打电话。聊不过几句，母亲又催着少女挂电话。因为费钱。

少女心里想，这些年，母亲一定是生了病了。不是感冒发热，也不是跌打损伤，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病。这个病，让母亲不能快快乐乐地生活，让母亲在离婚以后改变得有些可怕。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帮助母亲，在母亲身边时，她帮不上忙。现在她离开了母亲，反而从电话里感到母亲有一些改变。母亲总叮嘱她吃好点。这是她很久没听到的话了。

那两个女孩中，也都是从农村来的。个子高又瘦瘦的那个比她大两岁，另一个年纪稍大一些，有二十六七岁，矮矮胖胖的，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夜里熄了灯，她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少女一开始只是听着，后来也跟着话多了起来。她们两个在这边打工也有一年了。她们说这边工资不算高，但人都挺好。有些地方虽然工资高，但规矩太多，没一点人情味，让人呆不住。

“馨姐出来是为了找对象的”。晓寒突然蹦出来一句，乐个不停。

“想挨揍了，你这孩子！”

晓寒偷偷告诉少女说，馨姐喜欢厨房里下面条的哥哥。少女眉头皱了下，又平整下来。

“但他好像不喜欢馨姐。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让他知道！你应该不会说的。”

少女点点头。

少女发现馨姐平时并没有任何异样举动，甚至在与哥哥单独讲话时，她也没觉得馨姐有什么不同。这让少女很奇怪。如果喜欢一个人，她想，按理说，讲话时应该会脸红才对。

少女从小学就喜欢同班的一个男生，一直喜欢。每次那个男孩跟她讲话时，她的脸蛋就红得像柿子，离得老远看到男孩，她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到现在，她还常常梦见那个男孩。这些，她谁都没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