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其实你不用那么优秀也可以”

多年以后,每当我身处于办公室,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时,我总会在无意识中掉进我逝去的小学时光。

潜意识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Ta会伤害我”。

  1  

我的小学坐落在北京郊区一个小小小小的小镇上。

从那个小学到镇中心,坐公交车至少需要30分钟。

2000年初,学校里用水泥修砌成长方形的厕所坑位还没有贴上漂亮的地砖,安上保护孩童青涩羞耻心的一道门。

夏天蹲坑的时候,你总会看到零星几条白胖的肉虫子,费力蠕动它软软的身躯,从落满污秽的坑位里扭动到坑位外。

一年到头,总有几个蹲得脚麻的小孩,不慎掉落粪坑,成为全班人的学习之外的笑柄。

那一年,学校的红墙还没有粉刷一新,大雨之中,剥落的墙壁,像是小孩的脸,白里透红,红里透白。

那一年,不单教室是旧旧的,操场是旧旧的,连老师也是旧旧的。

印象中,教我们的班主任在当时就已经四五十岁了。

小学一到三年级,我们班二十多个小朋友,都在她的带领下,认知学习,探索世界。

她留着一头黑色的老式短发,因我们成绩不理想烦躁地揉头皮时,总能看见那一层黑发下的花白银发。

好像上面那层黑发,只是敷在她头发上的一层黑色的雪,下面的白发才是本体。

作为一个有着几十年教龄的老教师,她在长时间的教学生涯里,形成了很多习惯。

其中就包括,每天中午去学校外面的柳树上,顺手折一枝极有韧性的柳条,这是用来打我们的。

柳条用力一挥,发生“忽”的一声响,好像空气都被撕个口子。

打在课桌上,铁皮课桌都跟着吃痛地发紧,总要颤抖几下才肯安静下来。

在做她学生的3年里,我们这一班小朋友也养成了很多习惯:

写作业的时候总要用左手死死捂着前面刚写好的答案,因为如果被来回在教室里转圈的老师看见,脑袋就会毫无提防地被猛拍在课桌上,或是狠狠地挨上几巴掌;

很害怕上课被点名,尤其是在黑板上写题,因为一旦写错,你的脑门就会被“Duang”的一下按在黑板上;

交课堂练习总要磨蹭到课堂最后十几分钟,决定交给老师后要离讲台八丈远,因为如果她发现你的习题有错,就要冷不防地大声呵斥,或是用指甲掐你的皮肤。

即便是离讲台很远,不能让小朋友幸免于难,她会拽着你的红领巾把你从讲台另一边,直接拽到她面前。

所幸,那时候的小孩子足够钝感。

即便上课时被老师打得哭哭啼啼,上气不接下气,放了学也能在背后放肆调侃老师是个“灭绝师太”。

向其他班的小朋友大咧咧地介绍——“我们班主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掐、拧、拍、抽、扇……没有不会的”。

当然,也不是全无阴影,我们那个班虽然在当时的痛打下成绩很好,但许多人的厌学情绪却在这种强迫性学习中不断滋生。

在我的印象里,班里至少有三个小朋友逃学,其中一个上到四年级,直接辍学,就算校长去他家,也请不动他。

我本人,虽然没在这种压迫下产生什么厌学情绪,但也在“因数学题怎么也改不对,被老师猛踹膝盖十几下”的凄惨经历中,产生了对“权威”的深深恐惧。


  2  

上了班以后,我的同事和朋友总说我是个很怂的人。

我本人也承认这种怂:

去面试的时候,没有勇气为自己争取合理的薪资;

工作中,没办法对上层领导不合理的工作安排说不;

开会时,只敢听不敢说,不敢对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

跟同事在一起可以有说有笑,跟领导在一起却呆呆得像个木头,满脑子只想逃。

我曾一度为自己的木讷、羞怯感到困扰,也尝试过强迫自己坐在那里,多说话,努力和领导唠家常,亲近关系。

但这种带着强迫性的努力是带着压力和紧张的,就像一个人在用力拉着一根橡皮筋。

用力到某一个节点,一定会整根崩掉,弹回自己手上,被抽得生疼。

那时候,我还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畏惧权威,直到有一年在一个擅长使用语言暴力的领导手下呆了一年。

我心中那种对领导、老板、长辈等权威说不清,看不明的恐惧,才有了一个具体的来源——“看那家伙颐指气使的样子,多像我的小学班主任啊”。

我恐惧的或许不是权威本身,而是那个年幼时第一次亲密接触权威时曾面对的那个暴戾、情绪不稳,随时会发怒的可怖形象。

为了避免我冤枉那位记忆里的老师,我还找到了当年跟我同班的闺蜜,了解她现在在职场的工作情况。

事实证明:

我没有冤枉她,这种初次接触权威,就遭受非打即骂的经历,确实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困扰我们的心灵。

只是这种恐惧程度,会随着个体后来的经历,发生不同的变化。


台湾著名散文家林海音曾说过:每个人生理上的童年终将消逝,但心灵上的童年却会伴随终生。

从童年中习得的自我生存机制,形成了成年后我们天然拥有的行为模式。

这种行为模式和命运继续赐予的境遇反复纠缠,终于变成活在身体的角角落落的微小伤口,无法示人,隐隐作痛。

但,只能这样下去吗?

  3  

如果现在的你也怀有这种对权威的恐惧,那么可以试着回想:

在你过去的生活中,有没有遭受过接触过像我所遇到过的那种严厉的老师,或者严厉的父母及长辈?

研究发现,权威恐惧症患者一般生活在管教比较严格的家庭。

如果父母或其他权威人物管教严厉,孩子在与权威人物的互动中常常处于紧张的状态,当成年后遇到类似的权威人物时,就会唤醒过去和父母关系中的焦虑紧张的情绪体验。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开始不再勉强自己向外去做寻求“社交突破”,而是开始向内关照自己的内心。

当觉察到恐惧的情绪从心里再次生发出来的时候,我首先会思考:

他是不是真的会伤害我?

他有没有理由跟我发火?

他和过去的那位老师是同一种人吗?

生活中最沉重的负担在人的思想里,人一旦被想象中的恐惧压趴下,那么眼前的一根草也会没力气举起。

其次,我开始以理智的角度重新评价自己,接纳自己的优点,也接纳自己的缺憾。

很多人的压力,不是做不好一件事,而是想同时做好很多件事。

不仅想兼顾,还想出成绩。

月薪要和身边混得最好的人比,外貌要和最漂亮的朋友比,公司规模要和去了大厂的同学比,但实际上,没有人可以做到优秀到样样都挑不出毛病。

穷尽一生,只能做好一件事,并不逊色;拼劲全力,也只能比以前好一点点,也并不可怜。

真正可怜可叹的,是从始至终都不肯呈现、接纳真实的自己,那个并非样样优秀,甚至有些脆弱、糊涂的自己。

时时刻刻执着于在朋友、家人、领导面前维系自己优秀的形象,不敢“跌落”、不敢“拒绝”,不敢“说不”。

其实是在用超出自我承受能力为代价去维持一个“虚假”的“我很行”的幻象——

明明受不了同时压在身上的双倍工作量,却还是咬牙坚持,默默工作到半夜一两点,这不是“敬业”,而是“懦弱”;

明明拿着付出与收入不成正比的工资,却不肯开口为自己涨薪,执着等待再做出一点成绩,这不是“谦虚”,而是“自卑”。

那么对我来说,如果领导真的因为一些合理的提议而对我发泄不满和愤怒,那说明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而不是我错在“应该完美到挑不出毛病”。

也许,当一个人拒绝“完美”的时候,真正的强大才能真正开始生发;

当一个人敢于承认“我不行”的时候,他身上“敢于做自己”的那一部分才能被唤醒,属于他身上的生命能量才能真正活跃一起来。

转换思维方式后,现在的我,和领导说话还是难免紧张,但不至于像之前为了回避和领导的接触,而选择自作主张。

我相信自己会一点点慢慢变好,不求和别人一样好,只求比过去的自己好。

昨日的基石奠定了今天的自我宫殿,今日的自我宫殿亦可以因明日的砖石发生转变。

改写过去已经来不及,又幸好,握住书写明日之笔的手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的小孩子的手。

如果你和我一样,心里也埋藏着小小的伤痕,别着急,别自责,点个赞,就多给自己一些信心和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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