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号站台列车即将进站,请勿靠近屏蔽门,请排队候车并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熟悉的广播提示、熟悉的二号站台、熟悉的一号门、熟悉的空座位......
许明哲来到车厢里,他的标配就两样东西——怀里的公文包和手里的小说。
从来没有邻座,是他前半生最不幸又最幸运的事。
不幸的是,他总是被孤立。之所以没有邻座,是因为大家都害怕他。他品性是好的,只是长得有些丑陋,脸上的奇怪伤疤赋予了他天生吓人的本事。
幸运的是,他可以潜心看自己的小说。每当他在地铁里面捧着小说,总觉得特别舒畅,周围的空旷反而让他很是放松。
直到有一天,这一切被打破。
2
那天,许明哲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时间,来到站台前等候列车的到来。
进去之后,还是同样的座位,还是同样的空旷,似乎一切都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但正当他拿起小说看的时候,一颗流星划过。
列车里面哪来的流星?原来,是一位女孩向他投来了目光。不,确切的说,是向他手里捧着的小说投来的目光。
他察觉到了,想要开口,却又把话咽下。以他的经验,没有哪个陌生人能接受跟他说话。
可两分钟过后,女孩在他旁边坐下。这让许明哲有些不安,还生出了一丝防备。
“你很幸运呢,大叔!”她先开口。
许明哲有被惊到,可能是长期的独处让他觉得这一切看起来如此诡异。他假装没听到,却迫不及待要听女孩再说一遍。
“大叔,能听到我说话吗?”女孩又一次开口,她以为大叔有听力障碍或是戴着无线耳机。
“你在跟我说话吗?”许明哲终于开口,并把目光正对着女孩的双瞳。
“是呀,大叔。我已经跟你说了两句话咯!”女孩以俏皮的神情看着他。
“哦,不好意思哈,我刚刚看小说看得入神,没听到你这么温柔的声音。”
“哈哈!大叔真会说话。我猜到了呢,换作是我,我也会。”
许明哲一时没听出她的意思,又把话题一转:“你怎么......会跟我说话?”
“我说过啦,换作是我,我也会。你懂了吗?”
“你是说,你也喜欢这本小说?”
“聪明!不过,是特别喜欢!”
“可是,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话?我的意思是,你......不怕我?”许明哲再次转移话题,不是逃避,是很在意。
“你是说你脸上的疤痕?如果是,那就不怕。”
3
许明哲顿时语塞,因为他的担心已经被抚平了。他似乎放下了久居在他心中的一块巨石,却又因此而有些不适。
但他最终还是笑了,对身边的女孩说:“那你看起来很勇敢,哈哈!来,给你看看吧。”
许明哲把手里的小说轻轻地递给了女孩,女孩接过,满心欢喜。
“真是太感谢了,我真的太喜欢张嘉佳了!这是一部很棒的作品,可是市场上已经滞销了,没想到你手里还有!”
“哈哈!看起来我们有共同的喜好。如果你喜欢的话,其实,我可以卖给你。”
女孩的眼皮突然耷拉下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为难,跟之前的“流星”比起来,竟有些不自信。略加思索后,还是说出口:
“其实,我最近方便面吃太多了,恐怕没有能力买......”
这逻辑显然是不对的,哪有先吃泡面,后没钱的。谁不是没钱了才选择吃泡面的,这一点许明哲还是能听懂的。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没事,要不,以后每天我们都相约在这节车厢?这样就可以解决这个世纪难题了!”
“哈哈!真的可以吗?”女孩被逗笑了,流星重现。
“当然可以,只要你方便。”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4
第2天, 许明哲比以往来得更早。他在站台上等着,周围空无一人。
等了半晌,站台上的人多起来了,可他却未见昨日那个女孩,他想:人家可能跟你开玩笑呢,你居然当真了。
突然,后面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一转身,发现是女孩。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可能?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没有,嘻嘻!”
“二号站台列车即将进站,请勿靠近屏蔽门,请排队候车并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广播再次响起。
“我们进去吧!”许明哲像绅士一样伸出一只手,示意女孩先进去。
女孩冲着他笑,笑得像一只弯月。
他们在同样的位置坐下,不同的是,他们竟一起看小说。
不过,许明哲分心了,他很少分心的。
他时不时把目光移向女孩的侧脸,他看着她的流星和月亮,这简直就是人间星河。
许明哲突然从这个画面中跳出来,问她:“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孟萱兰,大叔你呢?”
“哇!真好听的名字,很有书香气息耶!我叫许明哲。”
“哈哈!谢谢夸奖。明哲,不错。通晓世间哲理的意思吗?”
“不知道呢,不过我很喜欢你的独到诠释!”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笑起来。顿时,车厢里面星河泛滥,万般可爱。
5
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复制的一样。
因为有共同爱好,他们之间压根不存在“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局面,反倒是特别投缘,相处得非常融洽。
渐渐地,他们聊得越来越广,从小说到生活。从生活到理想,从理想到爱情。
日久生情这种说法,总是在时间的推移中得到证实。
他们爱上了彼此,爱上了这样的生活。他们心里装着希望的太阳,他们憧憬着未来,嘴里还念叨着:“余生定会漫长,愿歌之以情话。”
6
我想,人这一生最怕的就是股市的涨跌,一涨人就飘,一跌人就残。
非常不幸,有一天,许明哲的人生股票跌了。
那一天,许明哲照常站在地铁站台前,等着在他后面拍他肩膀的那只小手。
“二号站台列车即将进站,请勿靠近屏蔽门,请排队候车并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熟悉的广播又一次响起。
许明哲望了望四周,人们像蜂群一般涌入地铁,像是儿时看的叮当猫里边的任意门一样,每个人都迫不及待要进去看看。
可是,她还没来。
“这丫头居然睡过头了,是第一次见呢。”许明哲这样想着。
许明哲在站台上比平时多站了十五分钟,还是没有等到孟萱兰,只好自己进去。
空荡的车厢仿佛把他带回到半年前,那时周围没人,怀里是公文包,手上一本小说。可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变得没有耐心。
一路上,他在想:她会不会生病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想打个电话问她,却发现自己通讯录里没有她。微信、QQ、微博......任何联系方式都没有!
这要是从一个常人的角度来看,这一对情侣未免有些太不现代。可他们却觉得很自然。
每天在站台上等着,知道彼此一定会来,根本不需要刻意去联系。就像每一天都有一场既定的美妙邂逅一样,他们揣着一颗最质朴的心,把人生简化,把爱情内化。
可这一切却并没有换来丰硕的果实,那一次失约成了永恒的离别。
7
一个人熬过春夏秋冬,许明哲变得越来越丑。
他不修边幅,满脸胡须,穿着邋遢,跟捡破烂似的。眼神的空洞让整节车厢变得更加死寂。
他变得愈发沉默,沉默到颓废。
直到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孟萱兰的名字,报道上写着:车祸现场,孟萱兰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小说,是张嘉佳的《云边有个小卖部》......
许明哲的心彻底碎了,沉默了片刻,他说:
“星河不在,万物衰败。别了,人间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