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大汉了...

    所途经的这一处公园,当年还比较偏僻,黄土植草,树木新栽,现如今公园周边的楼盘价格已今非昔比,公园的位置也一跃成为了城市副中心,高枝大叶,树荫婆娑,是昆明北市区漫步静享的好去处。可看的是今天公园上方的云朵不知被谁裁剪了形状,仿佛就是一弯硕大的月牙压在树和水的上方,这里便是月牙潭公园了,毗邻盘龙江,夹在金色大道和龙江路中间。印象中从金色大道进公园,门口不远处是一游乐场,穿过游乐场,顺溪而下,就是一片宽阔的湖面,逆时针绕湖往里走,跨过一座桥,右手边有许多收费钓鱼的窝子,左手边继续绕湖行不久就是一座小山,山坡稍缓,山上有绿草和矮树,树不高,有点像灌木丛,坐在灌木丛下,躺在草坪上,可以躲避太阳的直射,最主要的是,可以一览眼前的湖光水色,好的时辰再遇上好的天气,便可见波光粼粼,并且人烟稀少。

    我和大汉,当年就是这般穿林绕水呆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段漫长而又无聊的时光。那时候根本不会去什么茶室或者咖啡厅打发休息时间,因为得花钱,所以选择在了月牙潭,这般一个远离人烟有山有水又可以休息的地方。拎上几瓶啤酒,以一字或者框定一个范围为牌,大家以歌相符行酒令,譬如“四季”,则得唱一句歌,歌词中有“春夏秋冬”其中一字即可;再如“四方”,则所唱的歌词中要有“东南西北”中一字,轮着来,但凡谁唱将不出,就得喝酒,以歌为酒令,在青翠的草坪和和煦的微风中也别有一番风味,天地为酒吧,树草做装饰,水风奏音乐,我们自创酒令、行得其所,也能玩得手舞足蹈、不亦乐乎,青春的年华和肝胆的兄弟遇到了一起。

    今年7月,我鼓起勇气拨通了大汉的电话,然后赶忙挂掉,再拨通,再挂掉,反复三次,最终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电话中传来了女声,我瞬间崩塌,耳中嗡鸣,眼晃金光,接通了电话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在他妻子逐渐平稳的声调中,我听得清晰了,5月3日,大汉就已经离开了,说是化疗到后期,体重骤减,相貌全变,也被击垮了心理防线,连手机都不想再看了。我匆匆挂掉电话,才发现天井中落着雨,雨点早已挂满了树枝,津湿了泥土,树下摆着一张藤条编织的圆桌,桌上铺着一块圆形的玻璃桌面,雨滴在其上汇成了水面,水面蔓延,于是玻璃桌边沿处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欲滴未滴,恍如梨花带雨的泪面。

    就这个消息,我没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妈妈和大学要好的同班同学,每当面对他们,提起往事,细数旧友,相互感慨,我都欲言又止,历经时间的煎熬。数月后,某一次聚餐,喝了几杯酒,醉意朦胧中,我终于吐出了这个秘密,内心舒坦了,但是肠胃却纠缠在了一起。


    时光荏苒,记忆犹新。大学一年级时,班级第一次开会,每个人都要上台做自我介绍,一个胖乎乎高个子大块头的男生上台了,他是这么介绍的:“我来自山东,都说是山东大汉,你们可以叫我大汉。我最喜欢的明星是奥尼尔,最爱好的运动是篮球。”结果直到打篮球时才知道那家伙只会杵在篮球框下像泰山一样纹丝不动,三秒违例吃了不少,篮板球没见抢着一个。

    大学毕业后的又一年,双重打击,我走在城市的马路上都觉得自己是剥离的,双腿像灌铅,不下班还好,下班后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于是每到下班,便和大汉乘着公交车,到峰的出租房里相聚,仨兄弟就着啤酒斗地主,没有多余现金做筹码,于是筹码就是挨拳头,数量以炸弹数量做二次方累加,起先也就八拳十数拳的输赢,相互出拳力道也还收敛,受罚之人左臂扛了换右臂,也还将就,娱乐大于惩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是谁的拳头突然加重,于是你重则我更重的相互报复开始,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在不洗牌加之又倒又踹又焖中,牌面越来越大,逐渐加码,输赢几近百来拳,某一局,大汉当地主,在每处都输上了64拳,他咬着牙,皱着眉,左臂挨完换右臂,挨了四五十拳后,突然,在挥拳之人龇牙咧嘴刚刚提起一口气正待将后仰的拳头落下之时,大汉一声大叫:“等一下!”扬上的拳头愕然而停顿,只听大汉接着说:“要不打腿吧,手已经被打得抬不起来了,我明天还得上班呢!”

    待我日子好过些时,工作也忙了起来,恰好妈妈不放心,带着外甥女来昆明照顾我。那时候大汉和我们走得更近了,于是他认我妈妈当了干妈。基本上每天下班,都会收到大汉的电话,通常对话如下:

     “下班了吗?”

     “下了!”

     “回不回家?”

     “不回。”

     “哦,那我去找干妈蹭饭去了。”

    有一日,我照常没回家,谈恋爱去了,吃饭约会聊天,那几个小时中,手机没有信号,待撩人的夜色逐渐褪去,已是夜深,城市仿佛打起了哈欠,灯光也不再积极,我回到家,大中小三人正像热锅上的蚂蚁,说:再打不通你电话,我们就要报警了!


    不久后,大汉回了山东,天涯相隔,山川相缪,青春的年华各自奋斗,就像夜空中用火柴划出的彼此平行的两道轨迹,希望能照亮夜空、璀璨自我。数年后,大汉终于借出差云南的机会兄弟们得以再次相见,我惊讶的发现这哥们还是一派当年,率性直语,而本次相聚印象最深的就是相约游泳,如此壮硕的体格,而且大学时必修的两个学分还是游泳课,大汉居然还是只能用近乎狗刨式的泳姿在水中扑腾,但是终究享受挥臂蹬腿、来回沉浮的感觉。无论如何,这一游,却是我接下来数年坚持游泳锻炼的起始。

     然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无法预知明天的太阳和生命中的意外哪个先来。

     2018年8月7日晚上18:06,微信响起,赫然是大汉:

    “哥们想见你!”

    “想我了说。”

    “兄弟中招了!”

    “中招什么,别乱说!”接着传来了CT检查报告单,后面跟着发来两个字:“肝癌!”

    “别自己吓自己,你屁事儿没有,上次过来还活蹦乱跳的呢。”

    “万一哪天想见哥们儿了,你一定要过来。”

     …...

     其实我早已获知了大汉的病情,因为大汉拿到检查报告的第一时间就将之发给了麒,希望通过在第一附医的麒核实一下,或者寻求一些慰籍、获得最佳治疗方案,但遗憾的是所有的幸运都只在祝福中了。

     于是我和程飞了趟济南,在那片炎热的天空下兄弟仨见面了,去泰山脚下乘凉时,大汉还亲自驾车,心情似乎也还不错,带着我们上窜下跳,拾得泰山石,打着水漂,偶遇了萤火虫,还吃了顿烧烤,怂恿着我们喝了啤酒,可怜巴巴的望着我们对饮,还忍不住插嘴:“妈的,老子都想陪你们喝一口!”第二日在送我们乘飞机离开时还做着出差的准备,似乎一切都尚可依旧。

    我翻出了离开那天的日记——

     “就在昨夜,居然看到了萤火虫。

      航班延误,半眯半醒,想起昨夜,泰安的热浪扑面,无处藏躲,跟着兄弟奔往泰山脚下,从一条不知名的小路窜上去,天色已暗,道路崎岖,只有我们一张车,两旁果林和盆景园一闪而过,七道八拐,直到车都无法驶入方才停车熄火、徒步向里,掩面扑来的气味熟悉而遥远,偶尔夹杂着农家肥的味道,于是相互打趣说那些蔬菜才真叫生态,过了一个所谓的山庄,灯也没了,犬吠声也没了,一条小溪伴随潺潺水声出现,我们就这般坐在溪中硕大的几块石头上,听兄弟讲着求心静时他是如何骑车数公里至此、才偶得此溪,于是自那后时常骑至此。听他讲着,我索性打起手电在溪水中挑拣起石头来,想着带上一块留作纪念,就当是泰山石了,也实际便是泰山石了,刚拾得一称手的,便被兄弟急催着关掉手机电筒,于是应声关掉,抬头望去,溪对面,一颗萤火虫豁然出现,萤火微弱,却又照亮山谷。

    多年未见,好一个萤火虫,也就这么一个萤火虫。”

    离开后的那年国庆期间,我接到一个微信视频,是大汉,他骑着车,说到了城郊的一处湖泊,那里远近适度,刚好够他蹬出一身汗,返程后也不至于特别疲惫,他说彼处风景优美,外侧摄像头给我展示了那里的一切,夕阳西下,像一个烧红的铁饼,铁饼大得出奇,被印染了的湖面托举着,傍晚的风刮过,通过麦克风形成了轻微的抚面声,有声音传来:“去他妈的命运,我是不会放弃的,我要加强锻炼,我有一儿一女,我要让他们过得幸福,让他们享受父爱。”

    这一面,两个男人,只在屏幕内外,却相距数千里之遥,是今世兄弟的最后一面了。原来,人生真就是一场没有仪式的漫长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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