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君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一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人,颇有些上世纪英国绅士的风范,很讨女孩子欢心,男性朋友也大多能跟他称兄道弟,脑筋很好,多才多艺,总之是一个众星捧月的人物,用孔老圣人的话来形容,可以称作:君子不器。
说实话,我不大喜欢他。有一句很矫情的话很适合来形容他:他总是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温柔。
这样一个人偏偏跟你礼尚往来,这让我很不能理解。我这个人有点悲观,时常阴谋论,我总觉得A君城府很深又虚伪,一言一行都有所图谋,说不定就是传说中的斯文败类。
但我一无所有,他能图我什么呢?所以说我时常阴谋论。
Z君一直跟A君过不去,大概是两人八字不合,Z君很喜欢找A君麻烦,据他说那是他人生的一项重要任务,从生到死,只要他还活着,就要让A君不痛快。
你问我怎么知道?
说来奇怪,Z君待人一向眼高于顶,却对我还算亲近,时不时地,会邀我同他那一群阔少出去high,我一直不知道原因,或许,他们需要一个不会反抗的底层人民来保持优越的自我认知?咳,又是我阴谋论了。
有一天B君突然打电话给我,B君是我的另一个朋友,他告诉我Z君失踪了,他们两家住的很近,一早他出门的时候,看见Z君家门口拉了警戒线,半下午的时候,他才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过程就不赘述了,总结起来就是:Z君跟朋友聚会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他失踪了。
作为路人皆知的宿敌,A君很快就被传讯了。
“你叫什么名字?”
“A君。”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你在哪里?”
“在家。”
“有谁能给你作证?”
“没有,我一个人住。”
“你最近一次见到Z君是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
“在哪见到的?当时在做什么?”
“在公司会议室,当时我们针对下一季项目开发方向提出构想,他反驳了我的观点,会议结束后,我们就各回各部门了,我没有再看到过他。”
“我们调查到这不是Z君第一次与你作对了?”
“当然不是,我们是‘宿敌’。”
“为什么会成为宿敌?”
“我不知道,他一直这么称呼我的。”
“你对Z君有什么看法?”
“没有。”
“你对他对你的所作所为有什么看法。”
“没有。”
“请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配合我们调查。”
“好的。”
这件事并未对A君造成什么影响,他依然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小资生活,每天身边簇拥着不同的面孔,每一个都对他露出友好又崇敬的笑容,“嫌疑犯”的名头在他头顶上忽隐忽现,没人在意。
除了我。
此时只能感叹第一印象有多么重要,我无理取闹地认为是A君杀了Z君,毁尸灭迹,却又面不改色地跟他聊人生聊理想,想想自己也是够冷漠无情。
可是有一天C小姐忧心忡忡地跑来找我。C小姐是个美人,标准的东方美人,是我们一众小老百姓心里的女神级人物,Z君生前曾疯狂地追求过她,但不久,她就成了A君的女朋友。
神仙眷侣。
大家如是说。
C小姐告诉了我一件事,让我坚信A君是杀人犯的心变得飘忽起来。
C小姐也对Z君的失踪心存疑虑,便找了自己男朋友纾解心中的郁结,她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该不会,其实就是你把他弄失踪的吧?”
“是啊。”
“?”
“他给我添了二十多年的麻烦,我能忍到今天,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吧。”
“你……你在开玩笑。”
“这可不是什么得体的玩笑,C小姐,当初他死缠烂打追着你,我可是很不爽呢。”
“怎么会……你……”
“你在害怕吗?哦,这是我的过失,来杯红茶怎么样,你喜欢这家店的红茶。”
“不……不了。”
“呵呵,放心,Z君不会再出现在你的视线中了,我那位朋友是个很可靠的人呢,你要相信我的朋友,正如相信我一样。”
“你……不是……可是……”
“哈哈哈,C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单纯可爱。”
“?”
“这确实是个玩笑,请不要介意,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一周年的日子,除了玫瑰花和红酒,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能够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了。”
“A君!”
“啊呀,瞧瞧你可爱的脸蛋,请放心吧,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至于真凶就交给警察先生去伤脑筋吧,今晚有个为你准备的舞会,我美丽的公主,你准备好了吗?”
“当……当然。”
我不知道A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前面说了,这个人总是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温柔,我永远看不到真正的他在哪里,更无从辨别他言行的真假。
C小姐被吓到了,虽然那晚的舞会她玩得很尽兴,但这并不妨碍她娇弱的心灵受到伤害,而我,也不能幸免。
不久后,新闻报道我市最大的黑社会团伙落网,首领是一个叫D君的粗犷汉子,据说他手中有不下百条人命,是警局头号通缉犯,这次是栽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手里,只是因为他当时帮那孩子取下了卡在树上的风筝。
其实我是知道D君的,他是A君的狂热粉丝,脑残推崇者,每次见到A君都极尽谄媚之能,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供起来,尽管A君对他和对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当然,那时候我一直以为D君就是个街霸,至于A君是怎么认为的,我也不知道。
因为A君的缘故,D君对Z君一直怀抱极大的敌意,曾不止一次地放话要让Z君好看,但每次都被Z君轻而易举化解就是了。
Z君失踪的那天晚上,那个小孩和附近的摄像头都看到他在Z君家附近转悠,而审讯之后,警方根据审问结果,找到了Z君的尸体。
完整的、鲜活如生的,安安静静地摆在巨大的冰柜里,衣着整洁又庄重。
我没有参加Z君的葬礼,这让他生前的几个朋友对我意见很大,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张黑白照片。
不久D君被判死刑,他的一众小喽啰也要在牢房里待个长长短短的年岁,可是,我的潜意识告诉我,D君是受A君指派的。
我的阴谋论。
不论我怎么想,生活依旧不动声色地进行着,A君还是一如既往地让我不舒服,当这种情况变本加厉后,我渐渐地开始疏远A君和他那个圈子,可惜的是,他的圈子太大,而Z君生前的朋友们对我嗤之以鼻,我几无立足之地,只好在A君圈子的外围徘徊。
大概是我表现得太过明显,A君有一天突然用很哀伤的语气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妨碍到你了?”
“?”
“你从未对我如此疏离过,我们不是朋友吗?”
“啊,是的……呃,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是朋友啊。”
“最近一个月你拒绝了所有宴会,我不知道你有那么多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了,多谢,我只是……还没从朋友去世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你是在怀疑我吗?”
“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管怎么说,如果你有什么不满的,请直接告诉我好吗?这种像是冷战一样的处理方式让人很不舒服。”
“啊哈哈,说什么呢,我没什么不满的。”
为了让他不再那样阴阳怪气地找我,我不得不恢复到以往的那种相处方式,于是我有幸见到了真实的“起死回生”事件。
我发誓那天真的是临时起意,在拒绝了A君的酒会邀请后,又无聊地在他们酒会附近散心,路过一个酒吧后门的时候,我无意间瞥了一眼那条幽深的巷子,我向上帝保证,视力2.0的我绝不会看错,那就是A君和D君。
温和有礼、平易近人的A君,和唯A君命令是从、四肢发达的D君。
我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地继续往前走,天知道我插在口袋里的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我知道A君人脉很广,各个业界都有他的朋友,或许他能把死囚换出来也说不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房间里安静得让人害怕。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睁眼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却不是我熟悉的我的小矮房。我“腾”地坐起来,发现身上穿着不属于我的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床头摆着一瓶娇艳的鲜花,和一杯透明的液体。
我走到窗边,发现外面零零总总有三十来个跟我一样穿着病号服的人,年龄各异,行容异样,有十来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医护人员分散看护。
绿树成荫,鲜花嫩草,我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医生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认识他的脸,我曾在A君主办的一次酒会上看到过,他是国内著名的精神科专家,他们谈笑风生。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
“你认得我吗?”
“……”
“你知道你家在哪吗?”
“……”
“来看这,这是几?”他伸出两根手指,我瞥了一眼他的手,继而又跟他对视。
“好吧,你认得你床头的花是什么品种吗?”他指了指那几朵百合。
我依旧看着他的眼睛,跟A君的眼睛很像,一直平静又温和。
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