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鸡翅

塞着耳机,正在长途车上昏昏欲睡,一阵铃声突然清亮地唤醒我,是母亲来电。

又是问菜谱:“前两天你煎的鸡翅怎么弄的?”

“可乐鸡翅?”

“难怪冰箱里有半瓶可乐……”母亲说。

对话有点凌乱,因为距离的缘故,我们都零零散散不断补充一些细节。虽然许多细节不必补充,可是却像调味品一样增加了对话的味道。

“是啊,烧鸡翅用的,漏掉点气没关系。”我庆幸自己前几天忘记处理掉剩余的可乐,正好母亲可以不必再急匆匆去买了。

我简单说了步骤,母亲重复问了关键处,就挂掉电话操作去了。

我没有说材料的比例,母亲是厨房能手,不需要说这些的。母亲教会我下厨房,可想而知她的“资历”。记得从前办酒席,都是请个厨师上门,家里人一齐上阵帮厨,用心一点就可以偷师学艺。聚族而居的宅子上,各家宴会都会互相帮忙,母亲“偷”到许多厨艺。所以,我们家里中、小型的酒席,就由母亲自己操办。比如弟弟的订婚宴,就是我姐妹协助母亲一起搞定的。

母亲很少吃鸡肉,她冰箱里却常备鸡翅。她看到我做的那道菜,是周末,我一个极难得回岛的发小回岛,临时去找我和母亲聊天,我急匆匆做了招待发小的。这个发小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比我长了两辈,和我母亲也很聊得来。结果那天母亲不在家,发小没跟我母亲聊上天,鸡翅也没吃,这盘菜完整地剩下了。母亲没见我的操作过程,只见“他们要吃”,并不知道那是凉了的可乐鸡翅。

母亲言行常常自相矛盾,我们姐弟三人都从小被她严格要求做力所能及的事,不允许偷懒。可是,我弟弟成家后她始终包揽着家事。

父亲总是体恤母亲:七十好几的人了,让孩子们自己烧饭吧。每次听到这句话,母亲总是瞪他一眼,回应说人多吃饭热闹。她要到离家很远的水闸集市去买菜,那边有新鲜的鱼虾。她骑着自行车,像采购一样,我总是担心自行车载重以后是否稳当。鱼虾有季节性,过了季节不好吃。平日里母亲常常做大菜,酱鸭、白斩鸡、冰糖猪蹄之类,不厌其烦。在那里她认准几个卖主,有时候买鸡鸭像抢购。我每次回去,都会积极主动地陪母亲去逛集市,我说“我开车”,母亲欣然接受。我回家去的职责似乎就是开车带母亲到处跑,母亲从不拒绝,跟着我去看我婆婆,聊上半小时,或者去看我小舅妈,坐谈一会儿。

最核心的是回老宅,看看家里的蔬菜,摘一点,跟邻居们谈笑一阵。

哪怕最近的菜场,我也要开车带母亲去。母亲深以为我喜欢逛集市和菜场。

母亲买菜很果断,也很贪心,家里冰箱小,她特意买了个冰柜——这是她力排众议买下的,我们都说吃新鲜的好,不必存起来。她不理会。

冰柜里总是有存货,母亲总是觉得还需要买。父亲和弟弟不解,“这么多东西了,不要再去水闸那边了……”

其实,母亲不是贪心,不是不明白冰箱存食物不是好办法。天下母亲,对儿女们最大的关心,大概都是有没有受冻,有没有挨饿。她总是叫孩子们去她那里吃饭,总是密切关注孩子们爱吃什么,吃得少了,就觉得自己做得不好。

随着时间推移,正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内心都有一种恐慌一样,母亲,这个厨房能手,对做菜似乎越来越少了自信。尽管她自己爱吃“老花样”的菜式,可总不满足于自己的“老花样”的那些菜品。

母亲年龄大了,她不像我们,到厨房没主意了就上网搜一个菜谱,她不会。尽管学会了用智能手机,也仅限于微信联系她的姐妹兄弟和我们姐妹兄弟。我们教给她看视频,偶尔会看到一些吃播,或者制作美食的,她很想看仔细,但是,这样的视频往往一闪而过。所以每天打开冰箱、冰柜,翻看一阵,常常想不出该做什么,于是去菜场,我明白她其实是去找灵感。

我们常常会听到“妈妈的味道”这个词,我想,那是天下儿女幼小时候,刻录在记忆里的味觉。我们幼小时的饭食,简陋粗粝,妈妈的味道只有大灶大鑊子的米饭,撒上一层玉米粉或者麦粞,再蒸上一盘子加了糖和油的腌菜。当大灶没有了,腌菜不吃了。长大了的我们,和我们的儿女,吃遍南甜北咸东酸西辣的美食,母亲怅惘了。

只是,我的母亲,她从不甘心原地止步。我们家,“妈妈的味道”并不固定于“小时候”的味道,它会不断升级。母亲正像天下所有父母一样,心中最大的幸福,只是看着家里的餐桌热闹、温馨,看着儿孙们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和欢乐。

所以她常常会电话问我菜谱。她煎过牛排,做过水煮鱼,蒸过又香又鲜的盐焗鸡,现在又能多一个拿手菜——可乐鸡翅。

2019年11月初稿

2020年5月9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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