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经理让一个同事带我去看宿舍,从公司大门的另一边转过去,就可以看到不远处正在修建的高架桥,穿过高架桥,对面是一个城中村的治安亭,孤零零地立在路口,两边堆满了碎砖乱石。
宿舍是在一栋出租民房里,这栋民房的好几层都是我们公司的宿舍。我们住在二楼,两室一厅,两个单间都已经住了人,一个是带我看宿舍的同事R,她是外贸部的跟单,另一个是那天面试我的女孩W,她也是业务。
R说,我可以选一个单间住进去,看我自己愿意和谁住一起。当然我也可以住客厅。但我看她那表情,还是希望我住客厅,我自己也想住客厅。客厅里只有一个矮柜,上面放了一台电视,空荡荡的。R说我可以自己买一张床,靠墙放着。
我留了R的号码,准备下周一搬到宿舍。回二哥家的路上,我松了一口气,好险,终于可以不用去10元店住了。
打电话给M,告诉她我找到工作了,她说他弟弟还住在厂里,我周日可以回她那里,周一清早搬东西。
在二哥家又住了一天,这时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也能轻松地谈论换工作的事了。其实周六去复试之前,难免被二哥问起,我就撒谎说我是边上班边找,等新工作有眉目了再辞,自始至终都没有说我是住在M那里。
周日晚上回M那里清好东西,因为从福永到龙华有近两个小时车程,所以周一早上六点钟就起来了。背着包,拖着箱子,拿着我的凉席,走出了M所在的楼。
街上很空,我拖着箱子走到等车的地方,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清晨橙黄色的阳光从高楼的缝隙间穿过,大片地撒在马路上。
等了七八分钟,车子来了。尽管我觉得自己够早,但是车子上仍然有很多人,我带着一堆行李,好不容易寄挤上了车,背上沉重的背包勒得我肩膀酸痛不已,箱子靠不稳,我还要抓住凉席以防散开,左支右绌,真是好不狼狈。好在中途不用转车,站了十几分钟后也有了座位。
到了上塘,把东西放进宿舍,就去上班了。
中午下班后和同学一起在餐馆里吃饭。这里有许多包餐的餐馆,职员每个月交180元给老板,提前一餐点好菜,到点后桌上菜就齐了,大家在拼在一起吃,有荤有素,营养也比较全面。
饭桌上老职员自顾自聊天,都不怎么和我交谈,我心里虽然不舒服,却也知道并非有意针对我,谁有义务去照顾每个新人内心的恐慌呢。反正总会熟起来的。
午休有一个半小时,吃过饭,R和W回宿舍午睡,R告诉我宿舍楼旁边就有个二手家具店,我可以去看一下,买了之后立即就可以送到房间的。我怕影响到她们午休,决定下午再买床,只是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下,就去了办公室。
下午匆匆吃完饭,到二手家具店选了床,让店员送进宿舍,又回办公室上班到八点。继续整理,洗漱,睡觉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我筋疲力尽,但是大脑却停不下来,一如既往地思绪万千,想起连日来的奔波,前几天更是险些沦落到住进10元店。如此及时地找到新工作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可是新工作毫无头绪令人焦虑,新同事神情冷淡令人心寒,我突然想也许10元店也没那么可怕……
这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我早就没力气继续瞎折腾了。
这里的居住环境比宝安中心区差远了,半夜的时候,我被卡车发动的声音吵醒,翻个身,又睡了。接下来的几天,总是在半夜被巨大的声响吵醒,不过我慢慢也习惯了。
紧挨着工业区的民房区,马路上散落着垃圾,有车子经过就尘土飞扬。一边是一个卖菜的集市,早晨可以看到许多妇女穿着花睡衣,拎着装满蔬菜的袋子从里面走出来,透过路边的临时棚店铺,隐隐可以听到讨价还价的声音。
我刚到深圳时,在油富那边见到类似的喧嚣场景,还很矫情地觉得这种市井生活充满了质朴的真实,可是现在我发现好像只剩下真实了,我根本就还没有赢得居高临下俯视这种生活的资格,如果此刻有一个真正活得优越的人经过,我在别人的眼里,也不过是为生计挣扎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管那人的感慨是叹民生之多艰,还是赞人性之坚韧,我都不过是画面的一角而已。
公司里大家聊天时,也多半是生活琐事,没人关心哪个知名作家出新书了,没人知道几个外国影星的名字,日常的衣食住行就已经是生活的全部。
和我住在一起的两个同事,R是湖北某个大学毕业的,W是湖南某个外语培训类学校毕业的,虽然不像其他同事一样毫无精神追求,但很显然也不太热情。
R的男朋友在湖北工作,两个人分居两地,在尽力攒钱结婚,准备到武汉买房子。她来深圳一年了,哪儿都没去过,周末只是宅在家里看电视,补睡眠,对深圳的地形几乎一无所知。总是说,我对深圳来说,只是个过客而已。这个冰冷的城市不能给她一点归属感,她也一开始就决定绝不投入哪怕一丁点儿感情。
R却是充满雄心壮志,她的目标就是要赚钱来证明自己,要凭自己的努力在深圳买房买车。
虽然目标截然相反,但是背后是同样务实的生活态度,而我职业规划上还是一片迷茫,像个无头苍蝇似地乱撞,她们两个只比我大一岁,可是衬得我像个懵懂的小孩。
我在宝安时,就常觉得,比起北京,深圳真的是个文化沙漠,可是到了上塘这里,我才发现,宝安中心区那边还有个图书馆,有个电影院,算得上是个绿洲了。这里才真叫文化沙漠,不仅是设施的欠缺,关键是这里的人们也没有需求。
上班的第四天,我突然接到大学室友X的电话,就是在北京时一起做交通银行调查的那个。她男朋友在广西当兵,我年初离京南下深圳时,她不久后也辞职,去了南宁,想在那边找工作,离男朋友近一点,但是那边工作不好找,在那里闲了半年,还是决定到深圳找工作,前几天刚到,现在住在她堂哥那里,问我什么时候方便聚一下。我周末还要去福永M那里拿剩余的行李,约在周六晚上见,她堂哥在龙华中学附近,我从福永回来时,提前几站下车就可以了。
放下电话,我很开心。在现在这种孤苦无助的境况下,X的到来像是上天给的一个意外的礼物。虽然我们大学时代并非闺蜜,虽然我们相识的北京对彼此来说,和深圳一样,都是异乡,但是在北京上大学的日子凝聚了我们最美好的时光,而毕业就像一场离乱,大家一个个离开北京时,未必悲痛欲绝,但是都难免伤感,因为不仅是和一个城市作别,更是和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作别。
而现在异地故友重逢就像是与美好往事的不期而遇,在北京的那些年少不知愁的岁月,在那间拥挤的宿舍里的共同记忆,我和X就是彼此的见证。
我想象着和X见面后畅谈往事的乐趣,觉得上天待我也不算差到极点,至少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偶尔也会给一点小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