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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伯乐采薇推荐:这是篇状物抒情散文,作者围绕童年的“小伙伴”打碗花和牵牛花侃侃而谈。打碗花恬淡低调,陪伴“我”走过童年,是记录流金岁月的留声机。而中年的“我”为牵牛花的溪流和歌声而惊艳,深深感佩于她的壮美、鲜活、欢实,以及顽强的生命力。不管是身在废墟,还是遭遇厄运,她们总是傲然地奏响小喇叭:嗒嘀嗒,嗒嘀嗒,哒哒!
推荐理由:优美隽永的语言,真切动人的描写,文中广泛运用比喻和拟人手法,活泼灵动,惟妙惟肖,流露出对打碗花和牵牛花的喜爱、赞美和珍惜,情感抒发自然深厚。
假如明年夏天,各色牵牛花爬满窗户,织绕成一幅花朵的帘帷,微风拂过,牵牛花们唱起歌儿来,那该多美好。说牵牛花,却想起打碗花,小时候老以为她们是一种花,太像了。
思绪不知不觉飞到7、8月间的大草原,野花儿美如无边的花毯。母亲机关大院的花却种得极少,生命力顽强的以扫帚玫为最多,随处可见,以至于我嫌她太简单。那时玩耍,爱和伙伴们一瓣一瓣揪秃她们,还爱在秋天拣她们的花籽玩,有点像向日葵籽,黑灰色的,头尖尖的,一粒一粒,利利落落,并不能吃。那时我好像从没想起去捡打碗花的籽,它本来不用撒种,随随便便“隐”在大院的草地上。我说她“隐”,常常跑跳玩耍时突然发现她。无须特意关照,无拘无束,她开得星星点点,伸出细细的“小胳膊”攀住观测场的雪白铁丝网墙,一格一格爬上去开花,花谢花飞,都仿佛无关紧要。捣蛋鬼的我偏偏又最喜欢拆下她攀爬的胳膊,把她拽走玩耍。她从不生气,从不愤怒,恬恬淡淡地跟着我疯,直到我嫌她不好玩而丟下她,也从来听不见她喊一声“我不愿意!”
打碗花比牵牛花小一圈儿,矮一头,花瓣薄薄的,粉白居多,有时也会遇到淡蓝色的。她一派乡野村居的恬淡模样。打碗花归打碗花属,而牵牛花归牵牛花属,貌形似而区别很大。如果说打碗花像小家碧玉,牵牛花则是大家闺秀,衣着莹润,身姿秀美。在很长一段时间,我误以为她们的别名都叫“喇叭花”。
遇到打碗花就难免摘一朵,花儿们弱弱的,淡淡的,静静的。我把打碗花混在其他野花里,插入小瓶里,过家家当摆设,一门心思模仿大人们的样子。花们很快就干萎死去便丢弃了。一个小孩子那时从来没有意识过一朵花的生命意味着什么,只顾自己欢喜瞬间的满足。
跟着上学的姐姐听收音机里的儿童节目“星星火炬”,总会有一个明亮清脆而朝气蓬勃的声音说:“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嗒嘀嗒,嗒嘀嗒,嗒嘀!”听久了,我很喜欢那个会唱歌的小喇叭,可那个年代,喇叭这样的玩具无异于天外来物。于是夏天听小喇叭广播,最爱把打碗花衔在唇间,“嗒嘀嗒嘀嗒嗒”地假装吹出声音。在草地上,最喜口衔打碗花,滚来滚去地玩耍,被夕阳蕴染成温柔的金色。至于书上说到她“根状茎富含淀粉,可以食用或酿酒、制糖”则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的了。
中年的我,生活在离草原千里远的地方。行在辛苦谋生的路上,偶尔遇见打碗花,惆怅最深。想起儿时的伙伴们,想起我年轻时的父母,想起儿时的种种忧愁与快乐……想起趴在母亲机关的观测场,望着白漆铁丝窟窿眼里的打碗花摇荡在草丛里,我无论如何伸胳膊也够不着的盼望!如果时间停下来该多好,要是我还是那么大该多好,转身回家,年富力强的爸妈都在忙乎着给我们做香喷喷的饭,而今天他们都已去世了。记忆里的人与事如此生动鲜活。这恐怕就是无论过去多少年,路上每遇到打碗花,我一定要停下来的理由了。打碗花于我,像一架记载了流金岁月的留声机。
居燕后,小区东有一废弃大学,墙外有一溜空地无人种植,野草们纷纷来此蔓延,除了打碗花,还有牵牛花,都是我童年的小伙伴,嗒嘀嗒,嗒嘀嗒,哒哒。
牵牛花比打碗花争强好胜,占领了大部分地盘。深蓝色喇叭花最大方,玫红喇叭花最靓,淡白喇叭花最清雅,浅蓝喇叭花最散文诗。它们像一朵朵小精灵,爬高上低,蹬着腿斜立的,低着头沉思的,歪着脸儿害羞的,躲在叶子下面防晒的,仰着脸偏要挑战阳光的……千姿百态。风儿过,她们轻轻地摇曳,嗒嘀嗒,嗒嘀嗒,唱着歌儿,近午时又纷纷拢眼睡了。
4年前的黄昏时我走过,惊讶它们爬上高高的围墙,又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的欢实,“水”花溅得到处都是,绝对不会规整,我总是会惊喜地停下来数一数开了多少朵花。每次我又都数不清,每次数的数目都不一样,总有我没看见的牵牛花正在冒出头来。那是多么长、多么长的牵牛花的河流啊,那是多么美、多么美的牵牛花的歌声啊。每每散步经过牵牛花的瀑布,趟过牵牛花的溪流,那真是一种极大的愉快。她漂亮的茎条有时向上卷曲成优美的弧,有时又弯成一个精巧的大问号,如果碰巧两个大问号遇到一起,就变成一个好看的爱心形状了,如果恰好又路过一只红蜻蜓优雅地停在上面……恰好她又背衬极净的晴天,于是我一准向着牵牛花瞅个没完没了,谁能说她不够漂亮呢?谁能说她平凡而普通呢?谁说她只是一个不出声的“喇叭”呢?谁说她的别名“朝颜”而不富有诗意呢?我不光在这里,还不止一次在附近的废弃建筑上看到牵牛花的瀑布与河流,她们星星点点地闪着波光,一路奔驰,一路跳跃,一路欢唱。我能说哪一种植物是不好看的呢?只要它存在着,就是自然美的一部分。
牵牛花、打碗花和众多乡野村居的老朋友们构成园林绿化以外的另一派植物群落,不需人工浇水,不需人工剪枝,不需人工施肥,也不需人工捉虫,她们就那样无拘无束地生长着。而在城市,这份无拘无束竟然如此碍眼。
每年秋末,“屠杀”蓬蓬喇叭花和打碗花的行动就开始了。来人用力扯起根,用力踩碎花,碾碎草叶,直到土地上寸草不生,变成他们以为的干净。虫子们的“热带雨林”死去了,跟着草丛里鸣唱演奏的虫子音乐家也跟着消失了。从前每每走过“屠杀”现场,寂静无声,我会心痛好久,愤怒好久。从前年到去年,我则平静了。因为经验告诉我,野草、打碗花、牵牛花根本就屠杀不尽,第二年春天,新绿又开始蓬勃生长了。你听,你听,小小的喇叭们依然会鲜明地吹响自己的声音:“嗒嘀嗒!嗒嘀嗒!”而我依然会从春天散步到秋末,慢悠悠地走着,竖起耳朵听着,睁大眼睛看着,直到北风骑着快马一路奔驰而来。
父母犹在的前几年,回到我家那个正在大肆拆迁又无力短时期重建的城市,发现植物往往会大规模占领废墟。我曾经多次崇拜仰望破屋檐上傲然长出来的棵棵小树,如果不看墙,光瞅上面,准以为是一片小森林;墙壁上冒出的丛丛野草,如果不踏进去寻到曾经的家宅地面的瓷砖,光是在草中走着,可能惊出一只只野兔;如果在废墟中探险时,我被丛丛高如墙壁的野草粗壮地挡住去路,不忍责备,必另寻出路。最奇妙的是,我有一次行在破败的小巷中,走入破屋中,突遇从破烂的天花板洞窟里垂下来的牵牛花们,草原的强悍阳光刺眼地照射进来,给或紫、或蓝、或粉、或白的牵牛花们染上舞台特写的光亮,四周一片寂静的黑暗。我惊讶地一次一次回头张望那与众不同的牵牛花们,在废墟的舞台上,她们傲然吹响了对这个盛大世界的赞美。拆迁与否,与植物们有什么关系呢?
打碗花与牵牛花,“青青柔蔓绕修篁,刷翠成花著处芳。”她们和她们的野草朋友们,都在植物榜上留着辉煌大名,个个都是中草药中的名士呢。明代吴宽写诗赞牵牛花道:“本草载药品,草部见牵牛。薰风篱落间,蔓出甚绸缪。”《小雅·我行其野》第三节云: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
不思旧姻,求尔新特。
成不以富,亦祗以异。
“葍”即是现在常见的打碗花。诗中的女子在野外一边采挖鲜嫩的打碗花果腹、疗病,一边痛诉负心的丈夫。
如今我舍不得再摘下任何一朵花中名士。我不愿意美好的事物消失,这是经过多少个岁月后,我对生死有了思考,因此更为珍惜存在与当下。
“你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写童话故事了,再写一写吧,可以给喇叭花和打碗花写一写故事呀。”童年的我,对现在的我说。“好,我一定要写童话故事,题目都列出来很多了。健康留给我的时间不多,该写一写了。”
2022.9.6
后记:早上,如兰阿姨把她的公众号中的牵牛花一文发我。她热爱文学,热爱艺术,同样也热爱园艺,在家中天台上种植了许多美丽植物,其中就有各种各样的牵牛花。我原来就欣赏过,今天再仔细欣赏一遍,眼馋的同时突然起了种植牵牛花的心思,家里还有几个大小空花盆,何乐而不为?阿姨告诉我,家庭适宜种矮种牵牛花,我牢牢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