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苦人

文学是艺术形式的一种,它主要是通过语言文字来塑造人物,反映生活,表现人们的精神世界的。因此,它有别于其他艺术形式,比如电影电视及音乐绘画等,其中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能够经得起反复咀嚼,从而引起不同年龄阶段的不同思考。

比如一部老电影,你看过之后,再也懒怠去看第二遍,但对于一本书,尤其是一部名著来说,什么时候去阅读,都能得到一些全新的思考,获得不同的收获,品味出原先深蕴其中的另一种滋味。比如鲁迅的《孔乙己》。

上中学时,学习《孔乙己》,犹如看天书。那时,幼稚的大脑实在扛不起这篇不到三千字小说所蕴含的思想,只是一味听老师在心情沉重地讲解:这篇文章刻画了一个被封建思想所毒害所麻木而最终又被社会抛弃吞没的下层知识分子的形象和他的悲惨命运,对吃人的封建文化教育和害人无数的科举制度,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和无情的揭露·····

对于这个评语,在后来年龄渐长的阶段,不时重温这篇小说时,总是如一道魔咒,把自己死死摁在固定的思维轨道上,再也难以逃逸,以至于看不到其中更深层次的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

这个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近来再读《孔乙己》忽然茅舍顿开。

孔乙己在笑声中出场,在笑声中受人嘲讽,在笑声中消失或者说是“大约的确死了”,为什么受人嘲笑?因为他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在外形上显得特另类。这一句话,就把他的社会地位贴上了标签:他是属于上不上,下不下的中间人。

站着喝酒的,属于社会的底层,而穿长衫的则属于社会上层,他站着喝酒而又穿着长衫,可不是个中间阶层?在这个位置上,倘若或向上或向下迈步,都可在社会上有立锥之地。但“他终于没有进学”,这就堵死了他向上发展的空间;而自己又“好吃懒做”、“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的地步了,便免不了做些偷窃的事”,决定了他的不可救药——想过底层人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生活已不大可能。游离于这两种主流社会生活之外,注定是一个多余的人,注定要遭人嘲笑,注定悲惨如影相随。

教科书似的解释是,造成这一状况的是“封建社会的世态炎凉、人们的冷漠麻木、社会的冷酷”等原因,反映了封建社会的腐朽和病态。其实,如果再把眼界舒展了看,在人类社会的长河中,他所代表的是一种永恒的苦人。在任何阶段任何时候,都不乏其人,而且还数量巨多。正如孙伏园简括这篇小说的时候所言:“《孔乙己》作者的主要用意,是在描写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

如果仔细分析并联系每一个时代,那么,孙伏园所言,当是一针见血,所谓看透了本质。当我们不把这篇小说局限于封建社会的背景下来解释和看待时,就可发现,这种苦人在任何时代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可见其潦倒的身影。古代和现代,今天和明天都不会绝迹。

他们也不会为社会所接受,从而被别人嘲笑、欺凌和侮辱,只是原因不同而已。这个原因,究其本质来说,是个人理想或幻想与现实社会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当理想撞上了社会天花板而向下坠落时,是自甘沉沦还是向社会妥协,完全在于自身的意志与毅力。

孔乙己与《我的叔叔于勒》中的于勒,同属于一个类型,是中外两个苦人的典范,不同的是,于勒尚能安心在船上干着为人剥牡蛎的活计来谋生,孔乙己却是只好去偷,这就为苦人蒙上了更加苦人的隐患,从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连一丝活路也无,只好“大约的确死了。”

现在有多少这样的孔乙己?恐怕比比皆是。每每看到那些沉迷于游戏之中的人们,每每听到身边传来抖音的嗄嗄怪笑声的时候,每每看到那些理着光头身着囚衣的年轻的囚犯,每每看到不停跳槽,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学生们,我就想到了孔乙己,感受到了来势汹涌的苦人后备军。

这些现代的苦人,或许有命无运,因为在踏入社会之前,有父母的百般溺爱,抱着一腔热情进入滚滚红尘,却又运途多舛,遭受社会的毒打,遍体鳞伤,极易滑入孔乙己的行列。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对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们敲响了警钟:对于孩子的教育,当是一种全方位多角度磨砺的方式,以便于将来免受其苦,成为先甜后苦的苦人。

贫贱而悲惨的“多余的人”,将会失去做人的尊严与资格,这就是《孔乙己》更为丰富的内含,是离开科举的框框细读这篇小说,展开更为辽阔的视野,得出的最为普遍的世界性的意义。只不过,这种意义的揭示,可使一部分人醒悟,但仍然不会绝迹,仍然会听到他们在社会的喧嚣声中,哀哀的呜咽,无奈的被嘲,凄惨的消失。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是根据自己的思想、理想、幻想或价值观进行生活的?一旦不能与时俱进对其进行修正,总是沉溺于其中,总是“站着喝酒而穿着长衫”,且那长衫“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恐怕绝不能为任何一个社会所接纳而沦为一个被人人“齐齐哈尔”——受众人嘲笑的苦人。

如不做现代或将来的孔乙己,路子只有一条:天行健,吾辈当自强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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