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杂陈的清明故乡行

文/任建兰/山东师范大学

因为疫情及其他原因,有几年没回故乡了。清明节疫情缓解,又是春暖花开之时,就迫不及待地冒雨踏上了回故乡之路。车窗外路两旁嫩绿鹅黄的枝叶和还在盛开的连翘,到处洋溢着春萌的生机。沿途服务区依然保持着严格的查体温,戴口罩和出示健康码的防控措施,不过大家都习以为常,秩序井然,从容不迫。

到家放下东西,叫上我姐姐就直奔坟地,老家叫上坟。家乡的坟地坐落在虎头崖南,莱州湾东边一片滨海沙丘地上,背靠马埠顶,面向莱州湾。天色阴沉,细雨蒙蒙,适逢下半月大海正是涨潮期,潮水盈平,天际相连。几年不见的父母坟上,已是芳草萋萋,荆棘蛮缠。多亏家里女儿网购的大钳刀和铁锨派上了用场,铲除杂草,剪断荆棘,培上新土。收拾停当后摆上点心水果等供品,燃烧纸钱和香。母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生前不主张祭祀活动,所以每年我都给母亲买一束黄白菊花安放墓碑前,一片素菊,聊表素心。父亲吸烟,点燃三支香烟立在碑前。看着在雨中燃烧纸钱的火光和缭绕的香烟气,那个片刻仿佛阳间和阴间的人有了连接,离开多年的父母就在眼前,尽管离家多年但此时此刻却感觉你从来就没离开过这里。过去上坟总能遇到很多故人彼此打招呼,也是多年难得相遇的家乡熟人或者发小玩伴同学。那天因为下雨,墓地一片寂寥,旁无他人。环顾父母坟地周围又增添了很多你曾经熟悉的左邻右舍,生前他们互为邻居,去世后依然比邻而居。看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一张张鲜活的脸浮现在眼前,我想这大概就是乡村地域文化吧,阳间阴间一直是熟人社会,不像城里人林立的殡仪馆骨灰盒,彼此陌生,就像他们生前隔离生活在楼层里互不往来一样,灵魂终究是孤寂的。几年不见的墓地还多了一个新的现象,很多坟堆周围加固了一圈水泥墙,在墙里面“大兴土木”,盖门楼,修祭坛,颇有一番规模。看来生活条件好了,也大有“自扫坟前雪”光宗耀祖的味道了。也有些坟多年失修,疏于祭奠,坟上被杂草荆棘淹没,空间也被这些水泥墙挤兑。这也让我想到为什么在乡村百姓关注传宗接代尤其是生男孩的偏好,这是因为宗亲需要有人香火传递,家族需要传承。我国人为的计划生育政策不能不说也影响了这些传统习俗的沿袭。这绝不是迷信或者陋习,一辈传一辈,后代应该记住祖先,记住家乡父母,这是永不磨灭的血脉相传。

回走的路上,站在海潮大坝上环顾天海一线的大海和矗立坝上的风电旋臂,不禁想起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千军万马修海潮大坝的场面,我以秘书的身份跟随书记一行人也参与了那场填海拦潮筑坝的战斗,这里也有我流下的汗水。一条起止虎头崖西南终止在土山海仓,蜿蜒在海岸线上长40公里的海潮大坝,无声地见证了这里三十多年的潮起潮落。现在想来,当年的县委县政府修拦潮大坝的动机是阻挡潮水泛滥,保证沿海居民安居乐业。但从生态环境的改变来看,一条人工大坝横在大海和陆地之间,实际是牺牲了潮间带。潮间带,是指平均最高潮位和最低潮位间的海岸,也就是海水涨至最高时所淹没的地方开始至潮水退到最低时露出水面的范围。潮间带被大坝阻隔,失去了周而复始被潮水浸泡的潮湿环境,也就消灭了潮间带特有的生物。记得小时候这里有大片的滩涂,长满了芦苇,有杜娘子,狗光鱼等小海鲜穿梭其中。在泥洞里挖或在跑动中抓来的杜娘子,回家用盐一卤xuan十分好吃。晚上用自制的嘎斯灯带着叉子叉狗光鱼也乐在其中。潮水退到最低处露出的大片泥滩,有丰富的竹蛏,附近居民都有赶海钓蛏子的手艺。小时候勤工俭学钓蛏子,退潮后在泥滩上划上白线开运动会,打着赤脚跳绳、跑60米的情景历历在目。还有春天一到,成群的海鸥在海滩上翱翔,落在海滩上的粪便很快风干,捡粪便当烧柴也成为我们嬉耍海边的乐趣。今天再看海潮坝外的潮间带,养殖开发的房子已经鳞次栉比,几近包抄了墓地,开车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拐进去。当然,数十年来大海也在悄无声息地自我修复,适应变化了的生态环境,几乎绝迹的蛏子、蛤拉开始出现。贫瘠的大海一旦出现一片小海鲜,人们便蜂拥而至一抢而光。人和大自然的力量孰是孰非,历史和人心自有公论。

虎头崖大海

海潮大坝及风电设施

雨中虎头崖


清明时节,也自然想起这个忌日的传统习俗。我们那里清明节当天不上坟,或者提前或者推后上。清明节前一天叫寒食节,各家断火吃熟食凉饭,印象最深的就是煮鸡蛋,每个孩子两个鸡蛋。记得揣着这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去扫墓,一路上总是爱不释手也舍不得吃。再就是吃火烧和凉拌菠菜、桃花虾以及凉粉。尤其桃花虾是莱州特产,正是应季上市海鲜。这次回家只要在外吃饭就点这个菜,回来还带了凉粉和桃花虾。时隔多年,桃花虾市场上已经不多见了,有也是外地来的。清明节后一天mohuo,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那两个字,听朋友说这一天出嫁的姑娘要回娘家,否则就有啥灾祸。这在我的印象中倒是有些记忆,就是这一天家家户户好像都有客人来很热闹的情景。过清明留在小孩子心里的传统习俗恐怕就是打秋千了。大凡家里有孩子都在自家院子里竖起两根木柱子,用木板或者搓衣板两头打个洞,拴上绳子,就成了一个简易秋千,孩子们在上面荡来荡去,很是兴高采烈。海边渔民图个喜庆吉利,往往在一个空旷的大场园里竖起大秋千或者转秋千。大人们一般两人合作,或者一个站一个坐,或者两人都站着,靠各自的力量彼此趋着。有些技艺超群的人都能趋到一定高度呈持平状态,引来众人一片惊呼。春色姣好,蓝天白云,荡漾的舞秋千者就像展翅的蝴蝶上下飞跃,给春日的乡村带来欢声笑语。尤其那个中间带有动力的转秋千,原理基本雷同城里的旋转转盘,十几个带坐的小秋千环绕周围,发动起来就着惯性在空中旋转。我最难忘的是有一年到西村去看这转秋千的盛况,因为年龄小不敢上去但又想试试,傍晚终于鼓足勇气坐上去了,结果是在空中眩晕加恐惧就不行了,好歹坚持到停下,下来后就一屁股坐在路边呕吐不止,也不敢站起来。眼看着周围的人都散去了,也不敢走。直到家里吃晚饭找不着我,母亲就打发姐姐去找我,在姐姐的帮助下才回家。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光顾这转秋千了。今天的孩子们有了各种娱乐场所,但再也体会不到秋千带来的快乐。

回故乡也意味着家人团聚,亲朋好友相聚。聊家常,叙友情,回忆过往,忧思未来。各种场景让你唏嘘不已。听到比你年长的人已经离开了人世或在病疼的折磨中;同龄人或是同学或是过去的同事竟然相见不相认,在一次过去的老领导召集的东宋帮聚会上,一个四十多年从没见过我的同事朋友竟然不认识我是谁了?不胜感慨岁月无情人亦无情,他说我原来细流。而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以及他当年的面部表情;年少的一辈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和烦恼,多少有些疏离,在他们眼里我等都是老人了;不论是外出聚会吃饭还是闲逛周围小市场以及临走亲朋好友送给的家乡特产,满眼都是浓浓的乡情和家乡的味道,十分眼羡这些美味,但能吃到肚子里的却很少。在家乡贪吃的胃口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养生的需要,战斗力已经完全不行了。

行走在家乡的土地上,周围的自然人文景观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自己长大变老的缘故,感觉山矮了,海小了,统一规划的村居,红瓦白墙,绿树环绕,秩序井然,环卫清爽。但少了儿时的市井喧闹。县级市的街面规整体面,现代化水准很高,但也难逃全国各地一个面孔的世俗。高中毕业后我曾经呆过的掖县展览馆、文化馆在市场大潮下,已经面目全非。原本东宋和神堂两个乡镇合并的虎头崖镇,镇牌竟然矗立在原来的神堂乡,感觉不伦不类。对一个县级市而言,虎头崖雄踞莱州湾,属于东宋领地,而神堂好似内陆。这种区划调整真不知作何设想。曾经繁华的我读高中的东宋驻地一派萧条,没了往日的风采,虎头崖名在别处,也孤寂一隅。就我这地道的海路子,在海鲜市场上也不辩当地的和外来的海鲜真伪。市场交通的便捷,一些外地海鲜蜂拥莱州,借用这里的招牌,但当地人多少年传承的口味一般都能识别出来。我离家多年已经口钝了。随着生态文化环境的不断改善,走马观花的莱州河套湿地和掖县公园,颇为大气壮观,让你眼前一亮,既有生态美景,又有文化底蕴。美不胜收。

故乡,这里长眠着你的亲人,是你出生的根系,留有你年少时的欢乐与痛苦。对于游子而言,故乡,永远是你梦牵魂绕的地方。但你已经回不去了。忘记了在哪里看过一段话:很多人思念的故乡,更多是“少年时光里的故乡”。所以故乡在你离开的一瞬间,其实已经丢失了,随着时间跑走了。你再回去,也只是尽量找当年的余韵,找那些还没变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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